将他的玉牌给随喜,让随喜去做这些事,完全够的。
然而他还是来了。
从随喜口中听到,她也在衢州的消息,他就没打算假手于人。
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他必须看她一眼。
哪怕是站在角落里看着她,也够了。
真够了。
陪同在他身畔的衙役不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上面派下来提人的上官,面上含了些讨好之意,低声道:「那三人闹腾的厉害,小的不得已,将他们关去最后面。离此还得再行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快了起来。
他曾长期在刑部牢房暗中出入。
他当然明白最里面的牢房,意味着什么。
潮湿、阴冷、腥臭、黑暗、无望。
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就到了最后一间监牢前。
火光憧憧,栏杆将亮光阻隔,那里面的三团黑影,他分不出谁是谁。
就像在船上的甲板时,他没有认出她来。
在青楼对面的酒楼凭窗而望时,他也没有认出她来。
此时他做一身衙役装扮,将护帽压的极低,微微垂首,站在另一个衙役身后。
那衙役将腰间垂挂的匙链摆弄的叮叮作响,同里间的三人呼呼喝喝道:「莫再睡,牢里不养闲人。快起身,有人带你们离开!」
明珠当先被惊醒,只怔忪了一息,忙忙推醒猫儿,继而上前一脚踢在败家子身上。huye.org 红尘小说网
败家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瞧见牢门已打开,立刻跳起身,又惊又笑道:「可是我大哥后悔,要放了我们?」
他一张脸紫青肿胀,笑的时候挤成一团,那衙役看的噁心,低叱道:「闭嘴,动作快些。再磨蹭,就将你等永远关押。」
猫儿忙忙拉着明珠出了监牢,向衙役一揖到底:「劳烦军爷,多问一句,是要提审我等,还是要放我三人离开?」
那衙役便转头望向萧定晔。
猫儿的目光跟着望过去。
昏暗火光下,她面上带着些祈盼、焦躁。
他的心登时缩成一团,越想细细看她,却越加低垂了头,只刻意粗着嗓子道:「放你等离开。」
猫儿立时松一口气。
她还要再问那一船珍珠之事,一旁衙役已恶声恶气催促道:「快些走,哪里那么多废话,老子还等着睡瞌睡。」
她只好闭了嘴,同明珠、小王员外三人往前方而去。
远离最尾端,监牢里的空气渐渐清新。
潮湿、腥臭淡去,又添加进了旁的气息。
那是一种久远的气息。
很久之前,那样的气息令她焦躁过,也令她心安过,更令她无望过。
后来,她用长达两年的时间,习惯了没有那种气息的日子。
平和,单纯。
她不用饮酒,也不会失眠。
夜晚她倒头睡去,一直到第二日鸡叫,她才会醒来。
人总要往前走。
她走的极好。
然而那样的气息,却又飘荡在她鼻端。令她的心猛的抽痛。
她脚步一停,倏地回转。
昏暗中,一高一低两个衙役背光站在她们身后。
一个瘦脸方腮,一个须髯如戟。
她的目光从一人面上,移去另一人面上,在那大鬍子的汉子面上盯了许久。
萧定晔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他借着黑暗掩护,贪婪的盯着她。
一模一样,她的眉眼,她的神情,她目光里含着的一丝桀骜不驯,和那一点点狡黠,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阿狸,在宫外,比在宫里时,蓬勃的活了起来。
原来她,果然不适合生长在宫里。
他背光而立,躲在晦暗光线里,努力将自己遮掩。脑中的抽痛却越加清晰了起来。
她目光游移,终于收回。
明珠悄声问道:「主子,怎地了?」
她摇一摇头,一只手却抚上心口,低声道:「无事。」
衙役的催促声再次不耐的响起:「快走!」
她转过身,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痛苦回忆正在追赶她,要将她吞噬。
五更天,漫天星子已渐渐隐去,只有长庚星还值守在天际,为世人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站在牢房外,猫儿心下牵挂那一船珍珠,终于还是回头抱拳,问道:狐狸小说网
「已在码头。」他哑声道。
清晨的微风吹来,经过他的身畔,到达她的鼻端。
她越发心悸,只牢牢盯着他,心中笃定的想:「不会是他……」然而身子却不由颤抖。
一旁的小王员外欢呼一声:「我大哥果然是我大哥,他定然心生后悔,不但放了我们,还放了你的那船货。」
他记吃不记打,立刻挤上前,同猫儿道:「花妹妹再考虑考虑我此前的提议,一万两,当聘礼!」
他的话刚刚说罢,只觉四周陡的现了一阵杀气。
对面那大鬍子衙役缓缓抬头,隐藏在护帽下的眼眸牢牢的锁定了他。
他心下一抖,想着今儿已挨了几顿打,若不趁热打铁将事情说定,那岂不是白挨了揍。
他勇敢的往猫儿身畔又挨近一步,道:「花妹妹,我是真心的,你就依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