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离

秦十四世年,关外。

天上圆月高挂,新雪初下如朵朵飘零梨花,随风摇曳,三三两两,落在东离苍白的脸颊上。

他枕着双手躺在一块半倾的石碑上,正惬意地沐浴着月光,嘴里叼着一根黄色麦穗,双眼微合,浅尝根茎里那股淡淡的苦味......

半晌过后,苦味淡去,回归平淡,索性嘴唇一抿,将其吐掉。

睁开双眼,露出一对漆黑眸子,向右侧一瞥,地上竖立着一樽半透明的晶棺,透过层层冰晶,依稀看见里面躺着一位老者。

一跃而起,双脚着地,右手搭上晶棺一侧,稍稍用力,晶棺腾空而起,他当即后腰贴上,微微躬身,使得晶棺倾斜在他的背后。

完全不需要手抓住,这重达几百斤的晶棺,足以稳稳当当地压在他的背上。

他抬头望了望南方,一片漆黑的夜里,一束火光冲天而起,烟雾漫天,敲了敲晶棺,嘴角处不禁扬起一抹贪婪的弧度“老鬼,你的晚餐来了。”

言罢,他缓缓踏出一步,与背上的晶棺一同原地消散,眨眼的功夫后,又出现在不远处,之后又消失、又出现......那削瘦的身影渐行渐远,如同鬼魅,最终消失在苍茫的荒野上。

轻风拂过,吹起一层厚厚的积雪,那倾倒在地的石碑上,雕刻了“大秦境”三个篆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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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村,坐落大秦北疆,再往北,便是魔土。

魔土上生存着信奉兵主的信徒,是为蚩尤一族,他们与秦人的仇怨,足以追溯到遥远的年代。

这本是宁静的夜晚,却在刚刚,被一声狼嚎所打破,一队蚩尤族的狼骑兵闪电闯入,很快村里便响起凄惨的哭喊,一个个村民从屋里被强行拽出。

胆敢反抗者,皆死于屠刀之下;而无力反抗者,被一一抓拿,跪于屠刀之下。

村里茅屋燃着熊熊烈火,辉映着村民们脸上死灰般的神情,突然听得“咔嚓”一声,喷溅出一滩热乎乎的鲜血,洒在一个老人的脸上,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到他的眼底。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在白天,还跟着他进山打猎。

老人不忍,闭上双眼,试图忘却眼前的一幕,然而脑海里,还是一遍遍闪过,那惨死刀下的年轻人,因第一次进山狩猎,而欢天喜地的笑容。

“又一个,老东西,告诉我,你们把过冬的粮食藏在哪了?”狼骑兵队长把大刀架在老人的肩上,冷冷喝问。

过了半晌,不见回音。

“我知道,你们秦人最是固执,不过......”

队长仰头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对于老人的沉默,心里早有预料,话说一半,顿了顿,猛地睁开双眼,眼里闪过一抹寒意,大刀微微一抬,旋即向一侧挥去,凌冽的刀锋朝着一个青年切去。

老人惊呼一声“孩儿!”

此声一出,大刀竟是停住,堪堪破了青年脖子上的皮表,渗出些许鲜血,队长突而冷笑道“不过你们也最讲究传承二字,我说的对么?!”

他收回大刀,立在脚下,眼神冷漠地看着老人,接着说“老东西,我劝你乖乖就范,告诉我想知道的,可不要故意拖延时间,期待秦军即使赶到,也不怕告诉你,在他们到来之前,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玩的。”

似是被看破了心思,老人反倒是豁了出去,霍然起身,冲着他低吼道“我秦人自河西而起,踏尸山血海来,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言罢,怒极反笑起来。

其他村民闻言,脸上也逐渐涌起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态,青年大好青春,虽有不舍,但也含着泪水,咬牙闭眼,等待死神降临。

望着老人癫疯般的笑容,队长神情徒然凝固,半晌后,冷哼一声,抬起血淋淋的大刀,挥向青年。

“专勾死魂,生者速退......”

突兀,一道来自黑夜里的声音悠悠传来,无差别地落在众人的耳畔里,而后在他们的脑海里,回荡不止。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失去了时间。

队长挥出的刀,定格在半空中;青年脸上凝固住的惊恐之色,老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喊出一个字“孩...”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队长率先醒了过来,却是眼露迷茫,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少年,背着一樽厚重的冰晶棺椁,正朝着他徐徐走来,登时如临大敌。

不过,他好歹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队长,收回大刀,将大刀横于胸前,似有大干一场的趋势,然而下一幕,却令他后脊梁一阵发凉。

少年的身影闪闪烁烁,如同虚无,直愣愣地穿过他的身体!

顷刻间,他的脑里空白一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左右张望,却是不见那少年的身影了!

直到此时,其他战士方惊醒过来,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齐齐望向队长,见其一脸困惑,便呼唤了几声。

“队长!”

队长闻言,方回过神来,暗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稍稍思考一番,眼瞳骤然一缩,半晌才吐露出一个词语来“延迟?”

就像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少年走来的景象,不过这时意识迷失了......他不清楚,那种感受十分玄妙,仿佛是迷失在少年的声音中,等他从中回神过来,这才接收从眼睛传来的景象。

这是实实在在的灵魂攻击啊!

一名战士连忙碰了一下队长,队长转过身来,先是见众战士面露恐惧,双眼瞪大,目光汇聚到一处,他定眼一瞧,只见那突如其来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此时正弯下腰,手里握着一把长钩,伸向一个死去的村民。

此钩一臂之长,钩柄是一根某种动物的大腿白骨,白骨前端是一把深黑的铁钩,二者天然般地融合一体,完全看不出镶嵌捆绑的痕迹。

铁钩勾住死者的后颈,少年手臂一抬,将之钩起,抬掌拍在死者额头之上,死者脑袋受力猛地向后一仰,然后就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一道白色虚影从死者的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这虚影似有非有,有形无质,与死者的形体一般无二非就是人的灵魂?!

随后,就见这缕灵魂开始有序变动,瞬息便化为一丝丝白光,汇聚于死者太阳穴上端,形成一点白光,散射出耀眼无比的光芒。

少年食指一勾,一点白光随之而动,跃上了食指,指头向后一弹。

白光射去处,棺盖平移,从里面跳出一只骷髅头,张开大口将那抹白光吞入。

骷髅头吸入白光之后,有些舒服地打了一个嗝,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似乎在细细消化着这缕灵魂。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被这一幕所震惊,莫说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哪怕是这队狼骑兵战士也是一头雾水。

骷髅他们是见过,但像这种神情逼真的却从未见过,哪里是那种呆板、只听主人指令行事的骷髅可比!

一时间,无论是蚩尤战士,还是村民们的心情都极其复杂,眼中透出厌恶和畏惧的神色,默默看着骷髅“进食”完毕,而后就见骷髅伸出双手,抓在晶棺边沿,慢慢爬出,最后完全显露在他们眼前。

这个骷髅骨架并不完整,或有破损,或有缺失,尤其以右手最为严重,从指骨至肱骨之间,几近不成形状,显是遭受过重击。

并且他的右脚空空如也!

不过,正有一股玄妙的乳白色光晕汇聚于右腿断处,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衍生出右脚......

“少主!”

骷髅大叫一声,显得极其兴奋,用力拍拍晶棺,少年回头瞥了一眼,骷髅指指他的右腿,张牙激动地说道“少主,你看,老夫的右脚终于凝实出来了!”

他用手抚须,十分满意地道“虽说这道灵魂弱的可怜,不过倒是十分纯粹。”

其实,别说抚须了,就是胡渣......不!他连血肉都没有,抚个空气啊!

不止旁人,就连少年也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但很快骷髅就兴奋不起来了,因为这只脚只生出四个脚指头,唯独脚趾头无法凝实出来......

不够,灵魂还不够,少主,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灵魂,快快快来瞧瞧。”

骷髅这才转动他那双空空如也的眼洞,一一“扫过”地上的死人,很快就看上了一个死去的蚩尤战士,想必是被村民合力而杀的。

不用骷髅说话,少年已懂,往后竖起食指给骷髅,十分坚定说道“骷髅鬼,请你记住了,老子不是你家少主!”

骷髅鬼闻言,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似乎在他心里,这少年就是他的少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少年轻叹一声,心知这骷髅鬼又没有听进去,旋即将目光慢悠悠地转到那具尸体上,抬脚便向其迈去。

还没走出几步,一道高大的人影横在去路,他微微抬头,望着眼前这位套在黑色铠甲里面的蚩尤队长,苍白的面孔毫无神色,只淡淡道“让一让。”

蚩尤队长身材魁梧,像是看着一个小孩子一般,低头盯着少年那对如同死潭般的眼眸,突然心神毫无征兆地一颤,顷刻间如陷无尽的泥潭,无法动弹。

好在他也是经历生死的老兵,迅速稳住本心,这才勉强从少年那对诡异的眼瞳里脱离而出,他如释负重般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瞧了少年一眼,问道“阁下莫不是小鬼一族?”

少年摇了摇头“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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