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烟屁股，陈文反倒沉稳下来，命令已经窜到跟前的大磊：“兄长，忙活忙活吧。表现好，可以抽两口‘二烟’。”
大磊早已准备好了报纸，说声“得令”，忙不迭地夺过季诺夫手里的烟头，嗖嗖地卷了起来。
这边，石八达已经撕好了棉花，钻到门口，抽一根笤帚苗，卷起来就脱鞋。
季诺夫的鞋已经准备好了，抢过石八达的笤帚苗，搁到地上，上手就搓——呼哧，呼哧，呼哧！
大磊将卷好的烟递给陈文，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嘴，就像一只看见老鸟回巢的婴儿鸟。
火苗搓出来了。陈文凑过去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抱着肚子揉搓两下，冲大磊点点头。
大磊将嘴巴凑到陈文的嘴巴前面，陈文呼地将肚子里的烟吐了出来。
大磊瞪着已经翻成乒乓球模样的眼睛，猛力往嘴里一吸，连滚带爬地窜回自己的铺位，直挺挺地躺下了——石八达明白了，敢情这就是抽“二烟”。
陈文把烟递给石八达，石八达抽一口，递给季诺夫：“少抽两口，给李春留点儿。”
季诺夫顾不上回答，想要用两根指头夹烟，夹不住，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歪着脖子吸溜吸溜地抽。
李春冲这边摇手，石八达对季诺夫说：“那就给福根吧。”
焦福根跳回来，刚要接烟，陈文指指他，让他回去继续看着人，拿过烟，冲茫然地望着这边的刁全福勾指头。
刁全福狗一样地爬过来。
陈文摸摸刁全福的头，语气温柔地说：“老哥，抽两口，辛苦你了。”
刁全福的眼睛闪着泪光，接过烟，一口嘬没了。
焦福根回头一看，怏怏地坐回来，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天上拉屎……”
陈文躺下，一笑：“狗的命。”
石八达起来，刚把号子里的烟味扇乎出去，就听见小号那边传来吴岳的一声大笑：“哈哈，玩不死你！”
又怎么了？石八达怀疑吴岳跟宋勇对上火了。
石八达蔽到小窗后听小号那边的动静，很平静，什么声音也没有，石八达怀疑刚才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季诺夫在后面说：“好像吴岳在那边发毛呢。”
石八达坐回来，问：“你也听见了？”
季诺夫说：“听见了。我估计很有可能他跟宋勇在那边闹起来了……不对，他们不应该在一个号儿啊。”
陈文拍了拍地板：“都睡觉！什么闹不闹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尤其是到了这儿。”
号子里安静下来，除了窗外传进来的几声虫鸣，整个世界死了一般安详。
睡不着……石八达大睁着双眼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很多霉斑，一些霉斑挤在一起，像一幅陈旧的水墨山水画。
石八达看见自己走在那副画里，蚂蚁一样小。天上在下雨，四周的山朦朦胧胧被雨罩着，他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也许前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路？石八达看见自己在爬山，异常艰难，山顶的一块尖石上蹲着一只老鹰。石八达觉得那只老鹰在看他，也许还在琢磨怎样才能抓到他，然后撕碎、吞进肚子。石八达不敢往上爬了，想要下山，可是他下不去，悬崖峭壁，看得他心惊肉跳。那只老鹰飞过来了，在石八达的头顶上盘桓，老鹰的头变成了叶豪……
“达子哥，你做恶梦了？”李春在推石八达，“喊什么呢？”
“我看见叶豪了……”石八达坐起来，擦着一头冷汗，“刚才我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你喊救命来着。”
“娘的，我真是个‘迷汉’……”石八达摇摇头，躺下，“太热，睡不着。”
“那就不睡了，”李春又来拉他，“起来说说话。”
石八达躺着没动：“你说，我听着。”
李春说：“我们号儿那个刚去的小孩儿说过叶豪很多事情，想不想听？”
见石八达没有反应，李春接着说：“那个小孩儿说，叶豪的那把猎枪是假的，根本就压不进子弹去，他拿着那把枪吓唬人呢。那个小孩儿说，那把猎枪是他从街道民兵室偷出来的，因为现在不让个人有枪了，那些有枪的人就把枪上缴了。他偷回来的就是一把不好使的枪，他自己也明白。”
石八达好像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李春摇摇头，躺下，外面的虫鸣密集起来。
“大宾，你接着说。”石八达拍了拍李春的大腿。
“敢情你没睡啊，”李春重新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没心没肺，连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都不想知道呢。”
“什么事情牵扯到我？”
“谁不知道啊，你们敲诈杜玉松……听说是叶豪在乱咬人呢。”
“听谁说？”
“大家都知道，不过还是那个小孩儿说得明白，”李春压着嗓子说，“那个小孩儿很能说，好像是在表现自己认识得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
“别唠叨，直接说。”
“他说，他跟宋勇那边的一个叫董柱子的兄弟关系不错，你们火拼的那天晚上，董柱子也去了，不过看你们‘造’得挺吓人，董柱子就跑了。”李春缓一口气，接着说，“董柱子亲口对那个小孩儿说，那天下午，宋勇把他们招集起来，说牛嵩从劳教所捎回话来，委托咱们去把叶豪抓到杜玉松家，他晚上抽空潜回去跟叶豪谈判，叶豪要是不听话，当场‘做’了他。结果，这帮人去抓叶豪的路上，碰见叶豪和吴岳，他们俩好像是提前知道了这事儿，接着就打起来了。叶豪跑了，宋勇砍了吴岳一刀，吴岳也跑，他们在后面追，追到叶豪饭店的时候，你和马一立出现了，然后就……”
“瞧这意思，叶豪和吴岳是去找他们打架的？”石八达有点儿不相信，叶豪会那么傻吗？
“那个小孩儿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叶豪利用吴岳刚开始闯的那股子劲头呢。”
“有可能……”想想吴岳那阵子的疯狂，石八达有些相信了，可是叶豪没有想到对方准备得那么充分，只好先跑。
“叶豪押在后走廊。”李春接着说，“那个小孩儿说，叶豪来的时候，他看见刘所押着他往那边走。”
石八达用床单蒙上了脑袋，肋骨泛出疼来。
石八达咬了咬牙，宋勇，你的肋骨还好吗？
我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我不是发过誓以后遇到情况要先出手的吗？石八达的冷汗出来了，迷汉！
李春过来人似的一摇头：“人心隔肚皮啊，这年头没有真感情了。”
陈文突然从那边冒了一句：“小人扮君子，犹如豺狗扮猛虎。遇上好猎手一眼识破，这都是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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