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康脸色大黄，一把捂住叫驴的嘴：“好家伙，你小子可真够实在的，”猛地把他推倒在地上，“你以为所长是店小二啊，说给你上菜就给你上菜？你个怪x……算了，不跟你个缺心眼儿的瞎唠叨了，说多了你也消化不了……这样，”贾康拉叫驴站到墙边，指着墙上的一张白纸说，“这上面有八条监规纪律，你得先背过了才能吃上包子。”
“八条”无非就是服从管教，禁止大声喧哗，认真交代问题等等，不难背，一条也就二十几个字。
可这事儿在叫驴的身上麻烦可就大了，这家伙摩挲着新剃的光脑壳，半晌念不出一个字来，急得贾康直叨念：“一！一！你倒是念呀！”
叫驴来回瞄着那张白纸，急得大汗淋漓，估计不是那顿包子勾引着，他跳井加上吊的心都有了：“班长……俺，俺不大认识字儿。”
真正的班长踱过来了，用指头点着里面问：“刚才是谁在喊所长？”
石八达把身子背向窗外，他不想把自己也掺合进去。
贾康捏一把石八达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没人喊所长，我们这屋来了个文盲，我在教他识字儿呢。”
班长刚走。
贾康拉着叫驴贴到墙面上：“来，我教你认识字。看好了啊，一，热爱祖国，遵守监规纪律……”
叫驴迷瞪着眼睛，一句一句地跟着念，表情一阵虔诚一阵迷惘一阵麻木。
天上有几颗淡淡的星星，窗口太小看不见月亮，但石八达能感觉到月光，月光使这方天空显得十分安详。
贾康看来还真是个好为人师的主儿，鼓捣了半宿，叫驴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能背个八九不离十了。
石八达困得实在不行，要不是急着看下面的节目，早就睡觉了。
“老杨，第一条能做到吗？”
“能。”
“第二条呢？”
“没问题。”
“第八条呢？”
“保证做到。”
“老杨，没包子你吃了，”贾康勃然大怒，“再背这条我听听！”
“勇于检举揭发……狱内的一切违规行为。”
“能做到？”
“能？不能？”叫驴茫然地看着贾康，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应答，“……能。”
“能？老子要是在里面抽个烟，难不成你还想去检举揭发老子？”
啪！一个力道很大的耳刮子猛地扇到叫驴的脖颈上，其势大有少林铁砂掌的味道。
还真没看出来贾康竟然如此霸道，这样看来，他比那天晚上的徐宁可厉害多了。
蓦地想起课文里鲁迅说的那句“弱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话来，本想管一管贾康的石八达打住了，一时感觉很无趣，自己就像个比叫驴更弱的家伙。
贾康继续招呼叫驴的脖颈，叫驴不知道该回答能还是不能，挺着脖颈，硬撑着。
石八达也被贾康给搞糊涂了，低声嘟囔：“不能？”
“不能！”叫驴受到启发，仰起脸高叫了一声。
“好啊，违反纪律你敢不揭发？”叫驴的脖颈上又挨了一下。这下不是用铁砂掌了，贾康改用瓦刀砍了。
“俺可明白什么是监狱啦……”叫驴哼的一声趴在地下，声音都缺钙了，“大哥住手，俺真的不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
贾康往叫驴的脸上啐了一口：“爷们儿刚来的时候吃亏比你多啦。跟我玩脑子？你还得有那泡尿！”
叫驴拥着被子蜷下，两手抱紧膝盖，翻着白眼看油灯般昏黄的灯泡，时不时缩一下脖子，好像有蚊子落在脖子上，他无力去打的样子。
没来由地，石八达竟然有些心酸。
外面在打闪，听不到雷声，闪电是灰色的。石八达不知道这样的闪电过后，外面是否会下雨，只是感觉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情感正在慢慢地逼近，让他的心针刺一般难受。
石八达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孤单地蜷缩在这阴暗与潮湿里，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人狗一般的撕咬。
天亮时分，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绵绵的细雨让石八达觉得日子将这样一直灰暗下去。
石八达凝视着天花板，凝视上面脏鼻涕一般模糊的蛛网，凝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死寂，脑子梦游般地穿越历历往事。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刘所长用钥匙指着石八达说：“收拾收拾铺盖，换号儿。”
“去几号？”石八达的心一紧，战战兢兢地问。
刘所长一把拽出了石八达：“大七号。”
好嘛，宋勇在大七号……
石八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叫驴被惊醒了，支起脑袋茫然地看石八达，双眼暗淡无光，不看他偶尔眨动的眼皮，这人很像一具风干的僵尸。
贾康看石八达的眼神有些迷乱：“小哥，去了要紧老实，千万别跟宋勇对着干。”
大号在南走廊，与石八达所在的走廊隔着一处很大的过道，那儿有风不时吹过。
石八达心怀忐忑地跟在刘所长身后，幻想着吴岳能够还在这边，虽然他知道吴岳和马一立已经被发往劳改队了。
刚走近过道，徐宁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横着身子往前晃。
徐宁看见了石八达，侧过脸冲石八达做了个狰狞的表情：“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石八达不自觉地站住了：“认识，宁哥。”
徐宁坏坏地一笑：“你是不是要跟宋勇住一个号儿？”
石八达偷眼瞄一下刘所长，小声说：“是。”
刘所好像没注意徐宁过来了，一晃一晃地在前面走。
徐宁挑挑眉毛，笑了：“别怕他，学学吴岳。”
难道徐宁跟吴岳还真的在这里接触过？吴岳为什么不说呢？
石八达故作不解地问：“学他什么？”
徐宁嘬一下牙花子，“啪”地打了一个响指，答非所问：“哥们儿，好好混啊，从这里出去的没一个脓包。”
这话被刘所长听见了，猛一回头，冲徐宁吼道：“谁让你出来的？”
徐宁回头指了指过道前面：“提审，检察院的人找我，可能要下起诉呢。”
刘所长拽了石八达一把：“少跟徐宁叨叨，学这种人没好，早晚得吃亏。”
徐宁一怔，竟然说了一句多年以后的流行语：“做人要厚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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