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开心吗?”城头上,陆云满脸真诚的看着黎大隐。
“开心……”黎大隐顺口答道,说完却苦笑摇头道:“可他们又不是本县丁口……”
“有规定民夫必须出自本县吗?”陆云奇怪的看向黎大隐。
“那倒没有……”黎大隐摇头道:“只是,下官没有权利支配他们啊!”
“大人当然有权力。”陆云正色道:“依大玄律例,县令管理县境之内所有人口,包括没有户籍的流民。”说着他叹口气道:“实话实说,这些都是逃难的灾民,他们已经都饿坏了。只要大人拿出些粮食养活他们全家,他们自然会为大人卖命。”
“这……”黎大隐动心了,虽然陆云提出的这个法子,他闻所未闻。但他毕竟是二十年的老吏出身,经验十分丰富,直觉此事可行性极高。只是除了一点……
“不瞒公子说。”黎大隐压低声音道:“常平仓里的粮食,供给本县百姓都捉襟见肘,哪有余粮养活这么大帮人?”
陆云知道此言非虚,雍丘县统共十几万人口,确实背不起这个沉重的负担。但他却不紧不慢道:“让城里的大户出粮就是。”
“谈何容易……”黎大隐苦笑道。
“这有何难?”陆云淡淡一笑:“你去找那些大户,告诉他们,不肯出粮就把灾民放进城里,一切后果自负!”
“啊!”黎大隐一辈子谨小慎微,哪有过这种疯狂的想法,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
“是不敢吧?”陆云略带讥诮的一笑。
“确实是不敢……”黎大隐垂头丧气道:“正如公子所说,下官出身微寒,得罪不起那些大户……”
“大人的人头都要不保了,还在这瞻前顾后!”陆云哈哈一笑,指着城外的车队道:“那里头,有裴阀阀主的侄女,崔阀阀主的孙女,陆阀阀主的侄媳、侄孙女。现在她们被灾民包围,大人要是再拖延下去,酿出什么事端来,哎……”
“啊!公子怎么不早说?!”黎大隐闻言险些再次晕厥过去,别人暂且不提,那崔阀阀主的孙女,可是刺史大人的子侄辈儿啊!这县城之中的大户,比起城外的贵人都是土包子!孰轻孰重他哪能拎不清楚?!定定神,县令大人一拍大腿,咬牙道:“反正征不齐民夫一样乌纱不保,老子豁出去了!”
“大人不必如此悲壮,”陆云笑着摇头道:“我保你这次之后,定会平步青云的!”说着压低声音道:“同时给裴阀、崔阀、陆阀帮忙的机会,可不多哟。”
“承公子吉言!”黎大隐一个激灵,欣喜若狂道:“公子放心,那帮土包子要是敢推三阻四,老子宰了他们!”说完,黎大隐招呼一声,就要带着手下杀向各家大户。
陆云却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城外,黎大隐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对对对,先给贵人解围要紧!”
“另外还有件事,要借大人的官兵一用……”陆云对黎大隐轻声说道。
城外的灾民本以为,陆云这一去,就算能回来,也不知得等多久。谁知道,盏茶功夫,城门便缓缓打开。和陆云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官员。
但没有灾民敢小瞧那人,因为他和他们的县太爷,穿的官服一模一样!显然,这就是此地父母官了!
“县老爷救救我们吧……”灾民们纷纷向黎大隐磕头哀求。
“诸位,本官受陆公子相托,特来为尔等解难。”对着老百姓,黎大隐威严无比,与城头上的滑稽模样判若两人。“只要你们听从本官安排,本官自然不会让你们饿死一个!”
“我们都听!”灾民们欣喜若狂,在他们看来,黎大隐的承诺可比陆云的话靠谱多了。赶忙拍着胸脯道:“只要能有饭吃,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黎大隐点点头,沉声道:“现在,本县要召集五千民夫,随本官奔赴黄河决口听差,只要你们肯出壮丁,完工之前,全家老小都归本县养活!”
“我们愿意!”灾民们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洪水来得又汹又急,他们能带着家口逃出来就是幸运了,两手空空就踏上了逃难之路。若非此时入夏,遍地野草,恐怕多半人已经饿死了。
正如陆云所言,这种时候,能让他们一家人有饭吃,他们什么都肯干。何况只有堵上黄河决口,他们才能重返家园,灾民们不愿出力?
眨眼之间,黎大隐便召集了六千多丁壮。而那些藏在灾民中的歹徒,自然没兴趣到大堤上扛活,暗骂几声晦气,趁着场面混乱,悄悄离开了人群。
谁知,刚和灾民分开,他们就被雍丘县的官兵包围了。
“你们要干什么?”歹徒们有些慌乱,手摸向怀中的利刃。
“你们心里比谁都明白!”官差们举起兵刃,为首的县尉冷笑道:“你们煽动灾民、抢劫过往客商,已经干了好几回了吧?!”说着,把手一挥,沉声下令道:“抓起来!”
那些歹徒有两三百人之多,见行迹败露,哪肯束手就擒,头领抽出兵刃怪叫一声:“跟他们拼了!”
官兵统共也就是两三百人,双方战在一处,居然不分上下。但很快,商家,陆家,崔家的护卫加入了进来,他们大都是黄阶的高手,那黄凌更有玄阶的实力!对付这些只是粗通拳脚的歹徒,自然不在话下!
护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哪会对这些阴险歹毒的家伙留情,一阵砍瓜切菜,就把歹徒杀掉了一半。其余人见插翅难逃,便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护卫们这才住手,帮着官兵将余下的歹徒绑起来,串成一串押回县城。
灾民们见状,也知道自己是被坏人利用了,这时又羞又愧,想跟陆云道歉,又实在没脸上前。
这时,县丞也从常平仓临时调拨了两车粮食,就在城外支起大锅,熬开粥了。
灾民见状彻底放心,对陆云的感激之情,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黎大隐恭迎车队进城歇息,还想要张罗着让贵宾下榻,陆云却拦住他道:“县令大人还是先忙正事吧,事情办妥帖了再来请安,脸上也有光。”
“公子所言极是!”黎大隐深以为然,咬牙道:“下官这就挨家挨户去讨债!”顿一顿道:“哦,对了,还要审一审那些歹徒!”
陆云点点头,目送着黎大隐带人离去。
待一行人在驿站安顿下来,陆云刚要进屋,却被崔宁儿拦住。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咕噜噜的上下打量着陆云。“你一开始就知道,灾民是被煽动的?”
“不知道。”陆云其实是知道的,但没必要跟她说那么明白。
“那你为何一直向灾民示好?”崔宁儿却是不信的。“别说你是善心发作。”
“正是。”陆云却一本正经道:“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好人才会有好报。”
“鬼扯!”崔宁儿有些抓狂道:“你就装吧!”
“我可以进去了吗?”陆云用眼神示意崔宁儿不要挡道。
“不行,我还有问题!”崔宁儿张开双臂,挡在门口。继续发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县令要召集民夫?”
“在宋州上岸时,”陆云淡淡道:“无意中听人说起的。既然宋州这么远都要召集民夫,汴州离着黄河更近,没道理逃过去。”
“你又怎么知道,那县令没有召齐民夫?”崔宁儿又问道。
“他要是召齐了,早就送人去黄河边了,怎会还在城中盘桓?”陆云只好继续解释。陆信是当过钱塘县令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大事,必须县令亲自压阵,以免旁人指挥不动该县的民夫。
“你藏着很多秘密吧?”崔宁儿紧紧盯着陆云,追问道。
陆云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怪异的看着崔宁儿。“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莫非是喜欢上我了?”
“我……你……”崔宁儿脸上红晕顿生,羞愤的顿足道:“自作多情!”说着伸脚踩了他的鞋面一下,气冲冲的走了。
陆云看着自己鞋面上,那个乌黑的脚印,无奈的摇头。
正打算弯腰擦一擦鞋面,冷不防耳朵被人拎住了。
“阿姐,快放手。”陆云忙叫道。这世上也只有陆瑛能揪他的耳朵。
陆瑛松开手,似笑非笑道:“被郭姐姐亲了之后,阿弟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
“阿姐,不是这样的。”陆云竟被挤兑的红了脸,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崔宁儿有些奇怪……”
他本以为陆瑛会笑话自己胡乱搪塞,谁知她却轻轻点头道:“原来你也这么看……”
陆瑛便将在马车上的对话讲给陆云,末了点评道:“那不像是不谙世事的娇小姐,能说出来的话。”说着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陆云道:“说起来,她跟你还真有些像,都是两张面孔,心思深得很。”
“阿姐!”陆云无可奈何的抗议道:“这样说自己的弟弟合适吗?”自然,抗议是无效的,陆云也只好叹口气道:“无所谓了,反正进京之后不和她接触就是。”
“嗯。”陆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