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一个杀害兄长,残暴无度的人吗?”我见钟离瑾出神太久,一个人站在那里太落寞了,才走了过来。
他面如死灰,眉头暗藏阴郁,眼底却是一片的纠结。
听见了我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必难受,出身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选择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和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原本就没有关系,只有后人不懂努力步了前人后尘,却从没听说过,哪个肯吃苦努力的人,会走上歧途的。”我说。
“萧夫人难道不会觉得害怕吗。”钟离瑾的声音有些嘶哑,人在矛盾挣扎的时候,总会觉得喉咙干涩,就像是有两个自己,不断在争论,不断在说服对方,所以那种焦虑会集中表现在生理反应上。
“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问。
“……我,我从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人……”钟离瑾说出自己的心痛之事,“我曾试想过许多次,他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萧夫人不会觉得害怕吗?我竟然是这种人的儿子,我……”
“他犯下的错事,与你有关吗?还是说,你觉得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一样,不择手段,杀人如麻?”
钟离瑾的反应告诉我,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意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所以他可能很介意,他对于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怀疑。
就像,小时候我们也都知道,杀人犯的亲人本就是无罪的,可却都难免排挤他。或许还有人会说,杀人犯的亲人,也是那么卑鄙丑恶的罪人,仿佛血缘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紧紧将那些无辜的人和犯下罪恶的人拴在一起,然后,我们用“言语”将他们一并判了死刑……
“我以前,和你一样。”我想起了距离现在应该已经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但是我比你惨,我的家人、朋友……好像是受到诅咒了一样,因为我的关系,害他们都接连丧命,我被怀疑,每一件案子都莫名其妙的和我有诸多关联,甚至,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他们的人。所以,我身边的人……就开始躲着我,那些见我一面的人都离得我远远的,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不是凶手之前,他们就已经判了我有罪,或者,他们担心因为我而受到连累……而他们忘了,在整件事情里,无端端丧失亲人,被牵扯到命案的我,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
钟离瑾此时侧目看过来,可能是因为钟离己的事情,让他的眼底多了些……复杂和心事,反倒特别的像我哥哥霍准了。
我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却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反而很平淡,很简单。
“你心里有多难受,我都清楚。自己最亲的人可能杀了人,可能和他在你心里留下的印象不同,他不是一个温柔的,善良的人,他在别人口中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这些纠结,我也都有过……但是,你仔细想想,别人所说的一切,会影响他曾经如何对你吗?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对你所做的一切,你感受不到吗?我们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一辈子要发生无数的事情遇到无数的人,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要做个好人,也许下一刻,当我们分开,就会遇见无数种可能让我们绝望,让我们憎恨的事情。任何人所看到的,都是一面,包括你……你不需要为了别人的话感到难过,你不过是了解了从前没有了解过的他的另一面罢了,只是和你预期的不太一样,但他就是他。你去了解他,和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后来,我真的都放下了。
从前我习惯了伪装我自己,让我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需要,我用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去封闭我自己,我抗拒一切,抗拒任何人亲近我,我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直到我遇见萧珏,我知道这世上最好的防御不是一个壳子,再坚固的壳子,一天一天的不断敲击,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打击它,也终有破损的一天。
最好的防御,是柔软。
就好像拳头打在水里,水可以包覆拳头,却不会痛。用坚硬对坚硬,是两败俱伤,当我们可以像水一样去包容一切的时候,才不会再轻易受到外力影响。
我并不怪那些因为往事而疏离我的人,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逃避畏惧的,逃避一切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他们每一个人并不是伟人,只是与我有一面之缘的普通人而已,那些被误解的,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我们每一个人在其他人的生命里都是在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而已,又何必去在意他们如何用对他们并不重要的人取乐呢。
释怀,放过自己,仍是一片海阔天明。
“萧夫人。”钟离瑾说,“我好像真的记得你。”
记得……“也许吧,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逻辑来解释的。”
我相信逻辑可以解释很多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确实是逻辑所不能解释的,假如人类已知的领域是一个圆,一个大大的圆,那么这个圆的外面,难道就没有空间了吗?反而,圆越大,圆外面的空间就越大。
探索未知,求证真理,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充满了惊喜。
……
“原来你在啊。”我找里翀找不到,找来了唱月姑姑这边,见她洗了衣裳正往院子里的竹竿上挂,便上前去搭了把手。
“萧夫人?”唱月看到我很惊讶,“你是来找我的吗?”
“也不是……正好来村子转转,就顺便过来看看。”我愣了下说道,“唱月姑姑,这几日过得可好?”
“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吗。”唱月给我的感觉也是很柔和,逆来顺受那种,她说着话又转身拿起衣裳往竹竿上晾。“这天呀,一天比一天冷,原想着要暖和些了,谁知道……我见天又凉了,这不,把里翀厚一些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了洗,免得呀他冻着了。”
我也笑了,“是啊,当娘的怎么都惦记着孩子是不是冻着了,是不是饿着了。”
“萧夫人也担心吗?”唱月笑问,“这萧公子仪表堂堂,看着就懂事,必然是个有前途的孩子,萧夫人怎么会懂我们这些乡下人的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