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怎么说笑呢。”她莞尔一笑,带着些惆怅很是凄美。“我一女子,怎么可能履行国君之职,宗室里的那些大人们找我,无非是希望我以孚姬的身份推举宗室里的其他人,继任国君一职罢了......”
“可你,并非女子。”我说。
气氛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近凝固的。
我与她对视良久,看着她的那双眼睛,之前我就一直觉得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只是,从未想到居然是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你那时对我说的,你既希望我记得,又不愿让我记得了。你说过的,六年前那个时候,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当时我在想,你这话说得倒是挺没良心的。你是孚姬,是孚国先主和先王后的女儿,我听说,孚国先主很是宠爱先王后,所以对于先王后的女儿宠爱更是超过了惠夫人所生的儿子。想来你幼年生活在王宫里的日子定是十分享受的,怎么却说六年前才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她默然不语,只是微微笑着。
“六年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一些。”我说,“不过,此前确实是我误会了,我只听说六年前孚国内乱,惠夫人对先王后一派赶尽杀绝,更是没有打算放过你。你曾逃到了齐国,而后在你兄长以后才被接回到了孚国,在你兄长的保护下,你才逃过了惠夫人的毒手。我那时想的是,惠夫人这个女人手腕还真是厉害,她到底是有多恨你母后,方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逼得先王后殉葬,又下令追杀你......可是现在想来,一切都很清楚了。你我六年前相遇之地并非齐国,而是在镐。而你当时亦非孚姬,而是自称伏游公子。伏游,蜉蝣......你将自己比作蜉蝣,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
“你果然都想起来了。”“她”说。
“你本男儿,为何要扮作女子。”我问他,“孚国境内似乎并无人知晓先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孚姬......可你怎么会......”
“......母后在世之时,便已知晓惠夫人之事,惠夫人野心太大,更何况她背后有阖喆大人相助。我父王的身体本就不好,日复一日,我尚在母后腹中,母后便已开始担忧我的将来。唯恐父王病逝后,惠夫人会勾结阖喆大人,将我母子一并除去。所以自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母后便声称我是孚姬,希望借此瞒过所有的人,骗过所有的眼睛,护我平安。可惜啊,惠夫人以国君之母的身份,得到宫里的人献媚,也知晓了我母后当年生下一个男婴的事实。可是她并未怀疑过我,她还以为,我是母后生下男婴以后换来的。她追杀我,是希望永远阻止母后生下男婴之事被揭开,以此阻碍了她大权在握的野心。”
我皱着眉头听“她”说这番话。
“你知道吗?直到六年前我逃到了镐,为了躲过追杀不得已恢复男儿身样貌与你相遇,在那之前的许多年里,我即便身在王宫之中,也只能长长久久地扮作一个女子。连我父王都不知道......我母后只会让我忍,她说这样方才能活命。直到那时......我才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从未离开过宫人保护的我,却在被追杀的路上,和宫人走散,如果不是遇到了你,险些被人当做是杀人的凶手吊死在那棵老树上......”
说到这里,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事情对上了。
我之所以一直想不起来我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她,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她,我那时遇到的小乞丐,是“他”。为了活命,从生下来开始就被他的母后伪装成女孩,而在逃亡路上才恢复本来样子的他......
他那时候很惨。
好像是因为一块青稞饼。
他被怀疑杀了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很瘦小,可怜兮兮的,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而且当时看到他,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却是细皮嫩肉的,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我因此推定他或许是某家里逃出来的小公子......却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
“我一直都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是那样美好。我以为我自己一定死定了,那些暴民......他们指着我辱骂,殴打,是因为你,你解开了杀人的真相,才救了我一命。我没想到六年之后,居然还有幸能够在这里又遇见你,你可知晓,我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开心极了......”
我闭口不言,看着“她”如今这副样子,着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六年来,有无数次我都觉得我撑不下去了。我快疯了......即使回到了孚国,回到了这里,可是我不开心,我真的不开心!回到这里,我竟然还是‘孚姬’,你知道吗?他们......他们仍然以为,我只是个女子。可笑不可笑......我那兄长,竟还为我许了人家。还是阖喆大人的儿子,公子濡......六年了,这六年里我没有一天过得开心,我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能够从这样的环境里脱身出去。我想念在镐的日子,我一直想着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呼吸,我才能觉得我还忍受得下去......”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或许我发现得太迟了......但我,也真的明白了他之前说的那些,原来他曾经暗示过我,只是我自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我以为一个公主本应过得很好,可是,他不是公主,自幼生活在王宫里,即使他的父亲是孚国先主,他的母亲是孚国先王后,可是先王后没有娘家势力作为辅助,为了让他可以活命,不惜从小将他扮成女子。
而当他开始有了性别意识的时候,一切都是错的。
“我一直都记得,你六年前说的每一句话。你告诉我,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是你告诉我,要努力活下去。是你给了我希望......这六年来,每到夜深我总是反反复复地想起六年前,我把你的话反复地说给自己听。我要我自己忍,我没有能力与阖喆大人及惠夫人对抗,尤其是惠夫人的儿子,我那位兄长已然坐在了我父王的宝座上!他坐在那儿了......我能怎么办?他一个冒充的,他是假的,但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已经变成了孚国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