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竟然生得如此出尘夺目?他们县城何时有这样的公子?
周攻玉翻看了一些本地的游志,没有再找到杜宇买回来那本相似的。虽料到这结果,但还是不免会有些失望。见一旁一个抱书的书生不知不觉地站到他身边三步远处,自以为不经意地偷看着他。他淡淡一笑,走上前去:“这位兄台,我乃外地求学来此的学子。刚入县城不久,不知武安县诗画社在何处?”
那书生突然被搭话,受宠若惊得都有些懵:“啊,啊,诗画社?”
“奥是这样,在下孤身一人前来此处求学,生活颇为困苦。”周攻玉谎话信手拈来,“能画上两幅画卖出去挣得几两纹银糊糊口,这不听闻县城的诗画社有竞买学子画作的传统,想去碰碰运气。”
“哦,你说这个啊……”
那书生可算是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看周攻玉近在咫尺的脸,偏过脸去磕磕巴巴道:“有的,有,就在这个书行,每个月初十。是县老爷主办,县城家境困难的学子可以拿自己的得意之作到诗画社来挂卖。不过你问的不巧,这个月已经过了,你想卖什么,怕是得等下个月初十。”
“原来如此。”周攻玉点点头,“多谢兄台指点。”
第八十三章 你不配!
户庭无尘杂, 虚室有余闲。端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烟囱袅袅的炊烟,脱去严肃颇有些孩子气的嘱咐以及身侧不远的翠绿山丘。章谨彦的脑海中很自然地浮出了这样一句话。
怪不得老爷子回去以后没多久就要收拾行李回来,这没有繁芜的田园生活确实惬意。
后厨里, 锅里的油热了先将螃蟹粘上面粉糊炸, 待到砸的彤黄, 捞起来。安琳琅再将葱姜蒜辣椒等调料爆香。那股子刺激的味道弥漫出来, 一盆炸过的螃蟹倒进去, 那股子独特辛辣的味道混合着螃蟹的味道就传出来。蹲在厨房里头不愿走的老爷子闻着都要流口水。
陪在一边没走的章谨彦也难得被馋住了,吃惊地看着不显山不显水的少女。
安琳琅面不改色地往里面加调味,速度很快。明明只是在做饭, 她的一举一动却仿佛跳舞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章谨彦从前没近距离看人做过吃食,这是头一回。不得不说, 美食对人的抚慰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心底体味到的。烹饪带给人的宁静,让章谨彦绷着的神经就这么松弛下来。
螃蟹他们自然都吃过,章家老太太爱吃蟹。每年秋高气爽的时候,章家都会举办全蟹宴。但是大家族吃蟹从来吃的都是清蒸,蒸熟了拿醋蘸着吃。这还是章谨彦头一回见识这样炒的螃蟹。
既然是违背季节的螃蟹,自然个头不大。去腮去肚脐以后就只剩那么一小块。不过吃螃蟹也不是图吃饱, 纯粹尝个味道, 自然是味道好便好。安琳琅手下飞快地翻炒,螃蟹的颜色越来越红。待到汤汁变成了酱油色,安琳琅盖上盖子,转头又用另一个灶炒素菜。
她沉默不语,清丽的脸上只有平静。但她粗布麻衣立在炊烟中这一副烟火气的画面却莫名印在了章谨彦的脑海。章谨彦一时间都看怔住,直到后脑勺被啪地一巴掌打响。
“祖父?”突然挨了一巴掌,章谨彦还有些懵。
“后厨的地儿这么小你进来做什么?”老爷子当着安琳琅的面儿没有拆孙子的台,但眼神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快出去!别在这碍事。“
“对了琳琅,玉哥儿何时回来?你俩的婚事后来怎么说?”
章谨彦本来还无辜,听到祖父后面一句话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无声地退出去。
安琳琅没有注意到祖孙俩的一个小眼神官司,焖得差不多就揭开锅盖。然后迅速收汁,将螃蟹盛出来:“没有婚事。玉哥儿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妻,我年纪还小,不想嫁人。”
“玉哥儿不想娶妻?为何不想娶妻?”老爷子听到这话一愣。他可是记得真真儿的,周攻玉那小子分明就盯上了琳琅。看人那眼神稀罕得跟看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不想娶妻?再说:“十五不小了。京中的姑娘十三四就议亲,十五及笄后一两年内便会出嫁。”
“那也还小。”安琳琅啪地一巴掌打落老爷子伸过来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碗将盘子盖上:“如今我只想把食肆的生意做大,没有别的心思。”
老爷子摸了摸手背,嘟囔了一句‘没大没小的丫头’,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中午一顿饭,因为多了老爷子祖孙俩,安琳琅多做了几道菜。一大盆辣炒蟹,一道小炒肉。三盘素炒。一道鲫鱼汤。想想不够,她又多拿几颗鸡蛋蒸了几碗水蒸蛋。这水蒸蛋虽然简单,却是安琳琅最喜欢的菜。上辈子读初中,爷爷每天中午都会给她蒸一碗。
滑滑嫩嫩,还十分鲜美。撒上葱花,几大碗都能吃下去。
先不说蒸蛋,就说这辣椒做配料的菜被搬上桌子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章家这样的身份,祖孙俩吃过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各种新鲜的稀罕的食材都吃过,这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刺激又独特的味道。明明螃蟹不是那最肥的蟹,但这不知是什么番邦植物一加上,那股辛辣的味道将腥气去得丁点儿不剩。不只是没腥味儿,而是有了辣椒的调味腥味都变成了鲜。吸溜一口汤汁进嘴里,鲜得他们的眼睛都能眯起来。
方婆子方老汉自不必说,余才是头一回吃安琳琅做的菜。这一口汤汁嗦下去,他就明白西风食肆的生意为何那么红火了。这等好味道!不引得人争相去买都不合理。
桂花婶子闻着味道香也想伸筷子。不过还没碰到螃蟹的盆就被方婆子制止:“怀孕不能吃蟹。”
“鲫鱼汤可以多喝两口。”人不多,方家吃饭也没有分桌的习惯。一群人都坐一起。除了新来的章谨彦有点不习惯,老爷子端起碗就吃起来。
安琳琅点点头:“鲫鱼汤多喝两口。螃蟹有活血软坚的效用,会造成滑胎。”
桂花婶子一听‘滑胎’两个字,顿时将自己的手给缩回来。其实要是在往日她决不会这般。只不过如今怀了孕总有些嘴馋,看到好东西就有些克制不住。这可是难得吃到安琳琅亲手做的菜,可惜不能吃蟹。心下遗憾,可为了一口吃的她也不敢堵。这可是她蹉跎半辈子才得了一个宝贝。
余才大叔本来吸螃蟹吸得忘我,一看媳妇儿委屈巴巴,手里的螃蟹也放下了:“我陪你喝汤。”
鲫鱼汤其实也熬得鲜,安琳琅做菜一绝,熬汤也是一绝。奶白的鲫鱼汤她花了不少功夫炖,鱼肉都化在了汤里。本来还有些委屈的桂花婶子喝了一口汤,眼睛噌地一下子就亮起来:“这汤好鲜!”
“琳琅熬得汤就没有不好喝的。”方婆子忍不住就骄傲了。
老爷子连忙喝了一口,昂着下巴跟炫耀似的对章谨彦:“你也尝尝看。”
“……”章谨彦今日一天见识了太多老爷子的异常,早已麻木。木着一张脸端起面前的汤碗,浅浅地呷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不错吧?”老爷子得意得仿佛汤是他熬的,“琳琅炖汤都比旁人好喝。”
章谨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一旁自家祖父咕噜咕噜将汤喝完,拿起筷子便开始夹菜。螃蟹吃完了,自然是吃这绿绿红红的菜。这东西冒出来的味道跟螃蟹里头的裴亮很像,也是一股别样的香辣。这东西当时炒的时候可呛人了,没出锅之前就呛的他直流口水。
当时他想尝尝味道,被安琳琅一口拒绝。此时名正言顺能吃,自然是赶紧尝。
吃到嘴里,果然一股烧刀子般刺激的味道就冲上头顶,仿佛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事实上,他往日是尝过的这样辛辣的东西的,当时在武安县,遇上安琳琅之前,他曾收了个小倌儿在身边照顾他的一日三餐。那小倌儿每日做的吃食就是这辣得呛人的味道,老爷子当时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如今同样是辣,但安琳琅这辣炒蟹仿佛有钩子似的,吃得他一边哈气一边忍不住又吃了一筷子。然后迅速往嘴里塞一大口白饭,额头的汗都濡湿了鬓角,一汩汩流下来。
“爷爷?”章谨彦见状吓一跳,连忙放下碗筷就要制止。
“滚滚滚,吃你的。”老爷子头也不抬。
“……”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没事。
老爷子根本不搭理他,我行我素的继续吃。吃的嘴巴都肿了,眼睛还盯着锅里。章谨彦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多,也就看开了。不让管就不管吧,出不了大事儿。
方老汉也夹了一筷子到余才大叔的碗中,“快尝尝。”
余才大叔也是个重口味的,香辣蟹刚开了胃,这小炒肉咸香辣的味道给他激得连吃了几口大白饭。
章谨彦可算是尝到安琳琅手艺的厉害,几块香辣蟹吃下肚。他再没有了质疑,见自家祖父哪盘菜下筷子最多,他立马跟着后面下筷子。还别说,这辛辣的味道可刺激了。刺激得他感觉整个口腔都麻了,但即便如此,却依旧舍不下筷子。
老爷子一边吃一便感慨:这人跟人还是不一样,东西是一样的东西,不同的人做味道却天差地别。
他往日怎么就没觉得这辣:“……对了琳琅,这叫什么?”
“辣椒。”
对,他往日也没觉得辣椒味道有多好。怎么琳琅的手一做,味道都美得没边儿:“好,好,好!这东西味道好啊!感觉出这一身汗,把老夫的经脉都给刺激通了。”
安琳琅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老爷子一边吃一边喝水的模样有点担心,老爷子那脾胃能经得起这么造吗?
她于是看了一眼老爷子的亲孙子。此时的亲孙子保持着笔直的坐姿,那筷子比他祖父下得还快。别看荆州第一公子温文尔雅,他意外地喜欢这刺激的食物。香辣蟹吃起来颇为狼狈,贵公子喜欢却不敢放肆。但小炒肉不同了,一大口下去包着饭,美味赛神仙。
他根本就收不到安琳琅的担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实打实的两碗饭就已经下了肚。
安琳琅:“……”行吧,亲孙子都没反应,估计没事。
……
金陵城,路嘉怡终于确定了日子启程去京城。
这如今都已经是七月底,马上就是八月。幸运的是大齐今年的秋试定在十一月,比上一届晚了一个月。他如今还有三个月。正常来说,从金陵到京城走陆路是两个月。不过因为随行有女眷,他们的行程不可能太快。所以估计得两个半月。
到了京城以后还得拜会老师和师兄,另一方面也得安顿,细算下来时间很赶。
真正意识到紧迫路嘉怡的心里才开始后悔。当初若非去西北边城白白耽误了将近半年的时日,他如今也不至于这么紧迫。可追安玲珑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心中后悔也不能怪谁。
这段时日里路嘉怡为了此次科举不出错,每日做文章读书十分刻苦,可谓头悬梁锥刺股。毕竟路家以及老师对他寄予了厚望,就等着这一次秋试他能一飞冲天。路嘉怡自己也暗中下决心,在此次科举中务必跻身一甲。这般为了不叫家人和自己失望,他对安玲珑多有冷落。
答应娶她的事确实有些动摇,但他对她的喜爱却是真的。如今要走了,路嘉怡想起安玲珑这段时间的落寞和眼泪难免愧疚。所以安玲珑提出临走之前见一面,他想也不想就答应。
见面的地点自然是安玲珑选,就定在了金陵城有名的茶楼茗香居。
这茶楼坐落在金陵最繁华的一条穿城河边上,算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上了茶楼二楼包厢,对开窗户对面就是繁华的街景。河中有金陵最出名的花船,不论白日夜里,这里都人声鼎沸。平日里进来喝茶赏景的都是金陵的官宦子弟,热闹非常。
若是平常,安玲珑定然不会选这里。茗香居虽然茶具摆设茶叶都是一绝,但这里包厢的价位高大五十两一间。安玲珑除非是蹭安琳琅或者林家公子的,她自己是不会定这里。
路嘉怡知道她因出身而自小囊中羞涩,听说地点还愣了一下。不过再三确认没有听错,他只能点头。
……罢了,多带些银两吧。
路嘉怡摇了摇头,想着她这段时日受到的冷落心中酸软,娶妻是不大会娶安玲珑的了。但是他还是愿意顶住母亲的不满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是的,路大夫人自从知晓路嘉怡与安玲珑之间的事,就干脆利落地当面掐灭了路嘉怡娶安玲珑的心。她的自尊和身份不允许路嘉怡娶个这样的女子做妻。她的儿子可是路家嫡长孙,若不出意外,将来就是路家的家主。这个安玲珑手段低劣,身份低微,眼界狭窄,根本就不配当路家的宗妇!
别说宗妇了,让她沾了路嘉怡的身,路大夫人都觉得是侮辱。
不过路大夫人也深知男子都是天生长反骨的,越不让做的事儿就越做。怕阻拦得太狠反而让儿子对这个庶女念念不忘,她干脆自己松口,可以给安玲珑一个贵妾的身份。
果然路嘉怡听她这样通情达理,反而对背弃娶安玲珑为妻的事情心安理得起来。不是他不愿,而是母亲反对。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为她争取过了,得到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路嘉怡怎样的心路历程,安玲珑是不清楚的。但她以自己女子的直觉看出路嘉怡的退缩,自然要用自己的手段夺得自己的东西。所以路嘉怡应约而来,安玲珑已经端坐在茗香居位置最好的一间厢房的窗边默默垂泪。路嘉怡推门而入,对上的就是一双委屈却又倔强的眼睛。
“怎么又哭了?”路嘉怡别的不怕,就怕她落泪。
此时只觉得这个少女的眼泪仿佛重锤,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他顿时心疼不已,快步上来就要替安玲珑擦眼泪。
安玲珑偏开脸一脸的倔强,喉咙里的声音发出来仿佛都要哭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这委委屈屈的话一出,路嘉怡的心就软成一团:“什么叫终于?我何时忘记过你?”
“何时?”安玲珑听到他哄宠的语气,暴躁的心莫名就被抚平了。原先压着的委屈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假哭变成了真哭。她呜呜地扑进了路嘉怡的怀中,一手捏拳轻轻地锤路嘉怡的胸口,一下一下的锤:“你都几个月没有来找我?我在林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也不来帮我!我去寺庙找你,你也对我冷冷淡淡!你还说何时忘记过我?你根本就是变心了!”
路嘉怡本来就愧疚,被她这么一数落顿时更愧疚。当下就解释起来:“不是,这不是在读书?马上就要秋试了,我便是再胸有成竹也要温书的玲珑。再说,我搬出寺庙不就立即来找你了?”
这话倒是没错,安玲珑可算是被安抚下去。但是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担惊受怕,辗转反侧的煎熬。她那股矫情的情绪一股一股地往上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都没有停的架势。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她才哑着嗓子从路嘉怡的怀抱中起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委屈巴巴地替他斟茶:“去京城就一定要跟赵家人一道吗?”
“嗯,”路嘉怡前襟湿了一片,有点难受却也不好当着安玲珑的面儿擦,“家中安排好的。”
“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谁?”
“赵玉婷!”
安玲珑确定路嘉怡没变心以后,那股子被娇惯的底气又冒出来:“赵玉婷她都是要成亲的人,怎么还不晓得避讳?这般跟着未成亲的表兄同行,她就不怕柳家公子知晓了心存芥蒂么!”
“玲珑!”路嘉怡实在不喜安玲珑如此恶意揣测自己跟表妹,厉声道:“表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想要别人慎言,那就自己做的不叫人怀疑啊!”安玲珑刚安抚下去的情绪又冒出来,她第一次在路嘉怡面前爆发,“若非赵玉婷对你心存念想,我又何必这般忌讳于她?赵玉婷对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根本就没有情分,她……”
“玲珑!!安玲珑!!”
路嘉怡可算是体会到路大夫人所说的庶女小家子气,“且不说我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清清白白,并非你想的那般龌龊。就说你为个表妹便如此拈酸吃醋,未免太霸道。”
这一句话,刺得安玲珑瞳孔剧烈震动。她霍然站起身,差点指着路嘉怡的鼻子指责他上辈子为了安琳琅舒坦就将后院空置,其他人都避而远之。凭什么到了她这里拈酸吃醋就是霸道!
安琳琅就配,她安玲珑就不配吗?
但这样的话未出口她赶忙遏制住了。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没有发生,此时她贸然乱说指不定被路嘉怡当疯了。
心里一憋屈,她盯着屏风后头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又给路嘉怡斟了一杯茶:“路哥哥这般说未免太伤我的心。我会这般,不过是因为太在乎你。路哥哥对我如此好,叫我怎么舍得把你分给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