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感情好!“
一言为定,安琳琅给商队安排了住处。楼上只有四间厢房,后院才有三个大通铺。这个配置跟镇上其他食肆差不多,都是以打尖儿为主,住宿为辅。冯掌柜这回带人二十来个,除了他跟两个管事的住楼上厢房,其余的人就挤后头的大通铺。正好一个商队住的满满当当。
夜里临睡之前,冯掌柜特地问安琳琅有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做了给他们带上。
安琳琅想着送灶粑粑做熟了也是能放一段时日的,米面打的东西,跟面食一样。就可能放的时日长了两边会不大脆,但隔水蒸一下还是滋味儿不错的。总比硬邦邦的馒头好。
于是次日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操持。四个人爬起来干活,连周攻玉都上手包粑粑了。
不过这厮也不晓得手是怎么长得,或者纯粹是脑子好。明明没上手干过灶头上的事儿,手把手给他教了一遍,他就能完全不出错地复刻出来。粑粑的大小,形状,连挖进去的馅儿多少一模一样。
安琳琅震惊:“……你该不会?”
周攻玉:“嗯?”
他偏过脸看向她,手下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又干净,完全复刻安琳琅方才的教学。
……家里以前是做游标卡尺的吧。
安琳琅死鱼眼:“……没。”这种事,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做面点是方婆子的拿手本事。她包饺子包包子速度比安琳琅都快。方老汉虽然不会灶头上的活计,但打下手的活儿就让他来。后厨里点着一盏油灯,一家四口围着这摇曳的烛火忙忙碌碌。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倒也不觉得困顿。
忙了一大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包了六百多个。冯掌柜的商队二十一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儿。若是一日三餐的吃,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不过他们一路西行还会遇上别的住处,吃食这东西自然是沿路补给的。
几人没住多久,早上起来去瓦市里补给了一些东西,回来吃了一顿早饭。收拾收拾就结账走了。他们这等运送东西讨生活的人,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也早就习惯了这般日子。不过早先在方家滞留过几日的那些人不免遗憾,没能吃着安琳琅做的菜。
“下回你们回来得了空再来,”方老汉笑得一脸褶子,“在咱们西风食肆住上几日,琳琅给做好菜。”
商队也算是赏识安琳琅手艺最早的一批人,自然意义不同。冯掌柜闻言也是笑,连连点头说好。
商队走得匆匆,结账给了十两银子。二楼的厢房一宿是一钱半银子,后头的大通铺三十文钱一宿。虽然二十来个人要水得另加五文钱一人。一顿朝食加一顿夜宵满打满算一两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也二两多。这是提前给了香肠的钱。
……
西北的天儿变得也快。明明都已经二月份了,居然也冷的厉害。早上天还不错,结果到了中午就变了天,天色灰蒙蒙的。不过好在没有风也没有雪,就是阴冷阴冷的,寒气嗖嗖地往脖子里钻。
果然,昨日的热闹是一时的。今日从早到晚就一些散客,没什么人。
接下来的几日天儿都不好,阴沉沉的,倒春寒。后头几天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路上湿哒哒的,有些地方泥泞不堪。都说春雨贵如油,方家不做田地里的伙计,倒也感受不到春雨的金贵。他看着连天儿的下雨镇子上没人来吃饭,这心口忍不住又作慌了。
他时不时出去门口瞧一瞧,但天不好,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他来了门口好几趟,唉声叹气地又回去。
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手指快速地拨着算盘珠子。细算了一下这些天儿的收入,不得不说,做吃食多多少少还是赚钱的。半个月下来,差不多有三十三两多银子。刨除商队给的七两做香肠的钱和这些时日的成本,也有十七两的纯进项。
这一算,方老汉顿时就惊了:“竟然有这么多?”
他瞧着后头下雨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人,还以为都要亏本了。怎么半个月有这么多的进项?
“这里头甜点是大头,”周攻玉从账本上抬起头来,纱窗外透进来的光渗入他眼底,叫他眼睛细细碎碎地闪着光,“镇南那边的富户每日派下人过来取红豆羊奶茶,有的人家一日三顿的取,着实喝了不少。爹,你若是得空,不如将琳琅要的竹筒杯子给多弄些出来,这里头能挣。”
“红豆羊奶茶?”方老汉不爱吃那口甜的,晓得镇南那边的富户家姑娘爱吃,到还不知道吃了这么多!
安琳琅擦了擦手从后头掀了帘子出来:“况且香肠也是时候做了。再拖个几日怕是会来不及。”
这段时日食肆里空得很。偶尔遇上一两队来住店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应付绰绰有余。方家老两口这般守在食肆里没什么事儿做,心里就着急。当初嚷嚷着白日里来镇上,夜里回乡歇息的人一眨眼在镇子上呆了半个多月,昨日方婆子还嘀咕着抽个空儿回村里瞧瞧。
方老汉一想也是。人香肠的钱可是早早就给了的,别到时候人家回来了,他们东西还没给人做:“那正好,我跟你娘先回村里一趟。看看谁家杀猪的,有那等鸡鸭也买一些带回来。村子里买猪买鸡可比镇上便宜不老少,正好咱们这边省钱,村子里也能挣得多些。”
“爹安排就是。”周攻玉笑笑,说话不急不徐的,听着就叫人心安静下来,“爹不如跟村子里的人商量一下,往后有哪些鸡鸭猪的就留给咱们食肆里用,就别往瓦市里送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有钱不给村里人赚,那也不厚道,“那我跟你娘就回乡下?”
安琳琅脸上的冻疮如今好了不少,消了肿,就剩一些红印子和冻疮疤。吃得好,人也白净了许多。这般嫩生生地往周攻玉身边一站,倒是有那么几分夫妻相了。
“爹放心,忙的时候自然会托人去叫你们回来。”
两人都这么说,尤其是周攻玉那定海神针一般的气质,开了口就能安抚老两口浮躁的心。两人一想也是,耗在食肆里大事儿都没办,确实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想着这边儿子儿媳妇又都是妥帖人,指不定比他们周道得多,确实不需要他们瞎操心:“那行!就是琳琅啊,你这竹筒杯子要多少?”
“自然是越多越好。“果然,换了个朝代换了个时空,奶茶还是奶茶。
第三十章 你这个丧门星!
方家村后山那边是有一大片竹林的。
这竹子是山上自生的, 算无主之物。村子里头若是哪家要打个竹床,打个竹椅什么,就会从山上砍竹子拖回去用。儿媳妇要的那点竹筒杯子顶多耗费他几个力气, 其他的, 是半分银子不用花的。这般能省一笔是一笔, 方老汉回去干活心里也都是乐呵呵的。
老两口一大早坐的牛车, 天没亮就出发, 回村里也就半个多时辰三刻钟的事儿。
回村这一日难得没下雨,路上的泥泞也干得差不多。一大早从食肆出发,两人抵达村口之时连辰时还没过呢。村里的汉子们扛着锄头背着筐, 迎着朝阳,准备下地干活去。
方家村到镇子上就这一条大路, 从村口连接到镇子口。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两边是旱地。村子里的田地大多都是在这,平日里若是有人从这条路走过,村子里人都知道。
路上遇到从镇子上回来的老两口,自然免不了打招呼寒暄。
方家二房在镇子上做生意这事儿村子里几日前就传开了。许多往日不跟方木匠来往的人也忍不住打听。他们虽然听说了,心里却是不大信的。毕竟大家村里村外的住着, 老方家谁穷谁富都清楚。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闹的事儿谁不晓得?方木匠夫妻俩苦巴巴的日子那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一家子, 就属大房那一家子最富庶。先不说当初贪墨了多少家产,但这些年确实是这一房最出息。
“大根叔,今儿从镇上回来啊?”
大根是方木匠的名字,他全名方大根。只不过随着他的年纪见长,父母不在,村里一茬一茬的小辈冒出来,喊方木匠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冷不丁听见名字,连方木匠都愣了一下。
“是啊, 是啊,从镇上回来。”
方木匠甩着牛鞭,牛车哒哒地穿过村口往村子里走。
“镇子上生意好做吗?听大花伯娘说,你生意做的挺不错的啊!”
方木匠还知道财不露白,再说,方家也没什么财。连忙地摆手否认道:“没有的事儿,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开大铺子?就弄了个小摊子卖卖吃食。”
“做吃食的,怪不得,我二婶子做席面可是一把好手。不晓得一日能挣多少啊?”
方木匠呵呵笑:“没有多少,糊口罢了。保个本,家里几口人不饿肚子。”
几人说这话,牛车吱呀吱呀地路过大房的院子。
院子里头大房几个人都在,方伍氏在井口旁边洗衣裳。方老大在挑秧苗。方大柱自从被拆穿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学种田,此时穿着草鞋破衣裳也蹲在旁边。他虽然被家里要求种田,但却从来不干活。方大柱自诩读书人,根本不屑这种地里刨食的粗活儿。这会儿蹲在那儿歪嘴斜眼的,脸臭的厉害。
从去年腊月被私塾赶出来到现在,都已经二月份了。插秧育苗的活儿他是一件事儿没学会,光学会如何偷奸耍滑躲懒了。
这会儿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头装肚子疼,无论方伍氏怎么骂,他死活不乐意站起来。
大房二房从方婆子头破血流抬回来那日就冷了。
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两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大房昂着头,等着二房向往日那样上赶着来求和。但等了这么多日,二房那窝囊废夫妻俩不仅没来,还听说去镇子上做起了生意。方伍氏叉着腰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眼角的余光还不停地瞥想牛车。
方大柱被骂的面上过不去可又不敢甩头就走,东张西望地往外头瞥。正好儿,扭头又看到穿了一身簇新的方家老两口。
当初要不是二房捣鬼,他现在还舒舒服服在私塾里睡大觉。好衣裳穿着,好吃的吃着,哪里会似这般被骂的抬不起头,新仇旧恨涌上头,正好几个好事的小子嗑着瓜子跟在牛车后头问三问四的:“听说大根叔在镇子上开了个好大的铺子?生意老好了?”
这话一瞬间就透过诸多废话传到方大柱的耳中,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牛车上的两人。
方老汉没留心大房在吵什么,只呵呵笑着跟村里人说话。
“真是小摊子,我家家底就那么点儿,想开大铺子也得有本钱。那么多本钱,哪里拿得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全村最穷的两户人家住村尾。方木匠家也就比寡妇好一点。但家里还养着一个吞金的病秧子,老两口就是累死,也存不到那么多本。
村里小子顿时就嬉笑开来,对方老汉的托词半点没怀疑。
方家二房的穷苦也算深入人心。
打发走一群酸言酸语村里人,老两口到了自家院子的门口。院子里空荡荡的,树还是那副绿叶满头的样子,倒是井口上压得那块木板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井口旁边的木桶好似被人拿走了,满院子找了一圈没找着,空荡荡的。他们去镇子上的这半个月,家里就好像好久没人住一样,落了好厚的一层灰。方木匠如今满心都是食肆里的生意。家里脏成这样也顾不上。留方婆子收拾,他从门角摸了一把柴刀就往后山去了。
方婆子从屋子里拿了一个桶,找了根绳子将把手系上。丢下井口吊了半桶水上来。
她一个人在屋里忙碌,就听到院子外头似乎传来吵闹的动静。
隔着一层厚墙,甚至隔得更远,隐约能听到有人尖声叱骂和女子哭泣的声音。方婆子擦柜子的手一滞,打开窗户往动静的声源地看。
等窗户一开,清晰的吵闹动静就传进来。不是旁人,正是后院一个人独居的桂花婶子。
骂的人不清楚是谁,听着是个女声。嗓子尖的很,嘴也臭得很。骂人的话一字一句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得人脑壳儿疼。哭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桂花婶子。方婆子心口一慌,将手里的抹布扔到盆里。从屋后头的小路偷偷摸摸地就过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方家的后院跟前院一样,很大很空。除了一个后厨在,还有一圈小李子树。
这会儿方婆子人躲在李子树下伸着脖子往桂花婶子家里瞄。桂花婶子住的那茅草屋就在不远处,大约十丈的距离。如今门是大开的,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口。挤挤攘攘的还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瞧不清,听着声儿就是桂花婶子。
她的跟前站着一个黑瘦的花头发老妇人,正指着地上的桂花婶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丧门星!克夫克子克六亲的天煞孤星!要是当初晓得你这么毒,老娘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怎么就让你这么个东西活下来了!啊!”
那头发花白的妇人一边骂一边唱,调子怪得跟唱大戏似的。黑不溜秋的手里还抓着桂花婶子头发,拖拽着人往一边扯:“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我那乖巧的大孙儿能生病?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一辈子被你们这些讨债鬼拖累,好日子一天没过过!可怜我大孙子!那可是算命老先生都说的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考秀才的!就被你给克了!”
“你这么个东西怎么还不去死,活着害我孙子!看我今儿不打死你,让你这祸害克我孙子!”她下起手来毫不手软,好似那不是一个人,就是个该死的畜生,“看我今儿个不打死你!”
方婆子眼看着桂花婶子都满地打滚了,头发被扯得落下来,满头的血。
她手软脚软地站不稳,心里却一股子酸涩夹杂了怒火涌上来。她大半辈子活得胆小,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但她要是在不过去,桂花那丫头就真被人打死了。
心里一梗,她忙不迭从后门门角摸出一根扁担,开了院子门就走出去。
走得近才看清楚,围着桂花婶子家的这群人全是她娘家那边的。得了桂花婶子亲娘的信儿,一家子浩浩汤汤来方家村找她算账的。
几日前老张家的宝贝大孙子害了病,高烧烧了几日没退。反反复复地好不了,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张李氏怕大孙子不好,连忙就请大师上门来驱邪祟。大师刚进门还没看到张家大宝,张口就说张家有命不好的人。因为那人晦气得很,命中带煞,以至于不管多远都能害人。
张李氏一听这立马就想到自己的丧门星女儿,虽然已经出嫁二十多年。但还是克到了她的大孙子。她心里一想,这可不行!丧门星哪里比得上她大孙子金贵?她于是忙不迭带着张家一家来方家村。
那张李氏来桂花婶子这里,上来就先是一巴掌甩上来。
把人打到地上,拽着头发就是一顿打。下手的是她亲娘,小时候没疼过她但也是怀胎十月将她生下来的亲娘。小老太太快六十岁了,黑黑瘦瘦牙齿都掉光了。仗着桂花婶子不敢还手,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那模样不像是亲母女,仿佛是杀父仇人。
桂花婶子还不能躲,一躲这小老太太就骂她不孝。亲娘打女儿,她敢躲都是不孝!
方婆子拿着扁担在外面急得打转,想上去拉。她自己一小把的一个人,指不定都弄不过里头年纪最大的张李氏。张家一家子围在那,尤其是张李氏那个儿媳妇,那凶狠的模样跟要吃人似的。可眼看着桂花都吐血了,脸肿的都不能看了。那老太太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赶紧去山里找人。
方老汉在山上砍竹子。虽说不强壮,却好歹是个男人。
方婆子跑的老快,可是后山那么大,光听到竹林里咄咄的砍竹子声音,跟前找不见人。方婆子急得要命,满头大汗地往上头走。一边走一边喊。
正是赶巧,她刚准备爬到高出看看能不能找到方老汉。就碰到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的余大叔。
余大叔还是那身破烂衣裳,袖口已经疵得一缕一缕的。满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高大的身材撞得跟个黑熊似的。方婆子原本是怕这等强壮的人,但人命关天的时候顾不上那些。她冲上来就赶紧把事情说了,余大叔脾气古怪。听到这事儿却没有袖手旁观,二话没说就跟着方婆子直奔桂花婶子的茅草屋。
怕晚了会不好,余大叔干脆带方婆子走近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赶到,那疯了的张李氏都已经跟她家那些亲戚抓着桂花婶子往井里拖,逼她投井。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恨意,一边拖一边咒骂自己女儿让她赶紧去死,去换她的宝贝大孙子:“反正你活着也是害人。不如早早死了,省得害了我们一家。”
“住手!”余大叔那大个子,站出来都能是张李氏两个,“大白天的杀人,也不怕你女儿化成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