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和徐五看见方寸大乱。
马三是因为纸条上是他的字迹,而徐五是因为纸条是从他屁股底下飘出来的,上面虽然他还没来得及写答案,但是是人都能看出俩人是同谋。
冯承弼把纸条拿走之后就拿起一本书看起来,连个眼神都没用给他们。
冯承弼很久不管事了,马三和徐五也是习惯性做这些事情,一下子忘记先生现在已经开始管事了。
徐五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就哗哗地往下淌,眼睛直愣愣地看这自己颤抖的手,汗水晕开了试纸上的字也没发现。
马三就显得光棍了一些,反正他是跑不掉了,反而在积极做心理建设。他在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自从向松来了之后,他们和彭杭的关系一天不如一天。家里因为他和彭杭关系不好,还严厉批评了他。
他恨恨地想,要是能把向松赶出学堂就好了。
月考结束,大家纷纷交卷。
两个最大的学生交完卷,就麻利地收拾完出去了。
彭杭因为年纪较小,收拾东西总是手忙脚乱。
向松早就收拾完了,他没帮彭杭收拾,也没先走。今天彭杭约他去彭宅玩,说是好不容易考完试,应当好好庆祝。向松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答应了。
马三偷偷绕到向松的位置上,放点东西进向松的小背篓里。
向松用余光有瞄到马三在他身后动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如果他转头一定能发觉。
他装作不知。上次的事情让向松想小小地反击一次了,现在又有事情找上他,这次他一定会好好让事情发酵起来。
马三和徐五收拾好东西之后,冯承弼放下手上的书,叫他们上前。
马三心里一个咯噔,心道终于来了。而徐五脑子乱七八糟的,他在想他要怎么把自己从这件事情拎出来。
冯承弼要一个解释,马三就给他一个解释。
“冯先生,我错了。我不应该做出这种不诚信的事情,我认罚。”马三直接道歉了,没法辩驳不如先自首会罚得比较轻。
冯承弼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徐五。徐五倏然浑身一震,嗓子也像被捏住一样无法出声。他实在没想到借口和理由,又不想轻易认罚。
马三没等徐五出声就抢先说:“这也是我的错,我让徐五帮我把纸条传给向松,我想让向松帮我来着。”
向松十分淡定。这小孩是个人才,说瞎话不打草稿,还面不改色。听说是个商户人家,这样的人以后必定是一代名震西口县的奸商。他摸了摸小背篓,这东西差不多该上场了。
冯承弼看向徐五,看他怎么解释。
徐五这时候已经懵了,马三和他已经那么有默契了吗?连理由都帮忙想好了。他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感激都要溢出来了,他觉得他又活过来了。
彭杭听见马三的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但是他看着向松的模样,想起来向松前几天和他说的话:“你以后遇到事情要多想一想。”他印象里的向松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他没怎么想就站定了立场。
彭杭不高兴地跳出来,问:“你都八岁半了,向松才五岁,他咋能帮你答你的卷子啊?你骗人!”
几人同时看向马三,马三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抛出来:“我问的是大课上的问题,向松肯定回答的出来。”
冯承弼一般会分组教学,但是有时候一时兴起,会选些简单有趣的文章,六个人一起上大课,不同年龄段的人认知是不一样的,大家畅所欲言,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冯承弼看了看手上的纸条,的确这是前几天的大课内容。这六个人中,向松是消化内容最快的一个,连那两个十多岁的都无法和他相比,要说问向松也是能成立的。
彭杭显然也知道向松的能力,他脸涨得通红,但是不知道怎么帮好友辩驳。
向松看见彭杭那么认真替自己鸣不平,用力拍了拍彭杭的肩,欣慰地笑了。彭杭看见向松对着自己笑,他也傻乎乎地笑起来。
马三看见他们两个兄弟情深,有些辣眼睛。
“我在月考前和向松约好了,我遇到我不会的,而他会的题就传纸条问他。我还给他十几文钱做报酬呢。”说罢,马三一把把向松的小背篓扯过去,从里面拿出了他的荷包。
向松都想给他鼓掌了,连物证都给他安上了。
向松一点都没在怕,这件事马三做得太糙了,哪里都是破绽。不说别的,马三以为向松出身农家,这十几文钱就能打发他。但是他们家实际已经和彭和昌一起合作做生意了,十几文钱在向松眼里什么都不是。
向松还没开口,旁边的彭杭却开始无故掉眼泪了。
他不是像以前一样,哇哇地哭,而是安安静静的,连抽泣声都没有。
冯承弼第一时间发现了彭杭的异样,把他一把抱过去,柔声安慰着。
彭杭推开冯承弼,转头看向马三,眼睛里带着浓烈的厌恶:“这种把戏你觉得好玩吗?”
屋子里很安静,里面只有彭杭愤怒的说话声。
“我信向松他没有舞弊。”
“因为我以前也被这么污蔑过。”
“你们真的很无聊,连害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彭杭的情绪不对劲,向松意识到后,就把彭杭搂住了,彭杭用力地环抱着他。
马三已经傻了,他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彭杭为什么要跳出来帮向松说话。
向松没有心情耗下去了,他的原计划是想把事情闹久一点,大一点的。但是眼下,安慰彭杭比这些事情都重要得多。
他扔下一句:“冯先生,我没做过。”说罢,就拉着彭杭回彭宅去了。
冯承弼没拦着他们。
他半蹲下,和马三平视,再次问道:“三郎,你再和我说一次,真的是这样吗?”
冯承弼的眼睛很好看,有一种纯正的黑,比马三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澄澈。马三有些不敢直视,躲躲闪闪,支支吾吾。
徐五见先生根本没有被糊弄住,也老实交代了。作为商户人家的孩子,最会的就是识时务,该交代的时候就一定会好好交代。
两个小孩头垂得低低的,等待着冯承弼的斥责。
冯承弼没有说话,甚至他没有在想这件事情。
他觉得很无趣。
他来教书不是真有教书育人的心。他面上比谁都像一个好老师,实际上他喜欢的不是这些。
他从小念书很厉害,他家人就供他念书。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顺着家人的意愿考到了举人。
考上举人后,他就跟着同窗去游学。
前些年战乱真的很频繁,他们路过的城镇被毁坏得很严重,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跟他一起游学的学子都下定决心要努力学习,以后要为这个国家做出一份贡献,要让人民吃饱饭,无战乱。
唯有冯承弼,看着一家人因为饥饿吃掉自己的家人,哥哥会因为要一个馒头把弟弟卖给富户。
他终于感觉到一些兴趣。他不是喜欢看人间的惨状,他喜欢看的是人心的多变。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念了那么多年书,他不知道才是怪事。
他觉得朝堂上是世间最闷的去处,大家都是一个模子印的,大家都沿着规定的路径行走,要是谁踏错一步就容易尸骨无存。就算他再聪慧,始终头上都会悬着一把利剑,他不喜欢这种被拘束的感觉。
他也要工作,也要养自己,所以他选择去做先生,还是启蒙班的先生。越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孩子,他越是喜欢观察。
越是没有经过教育的学生做事越没有章法,孩子的思维方式又和大人的截然不同,容易走极端。
他看见马三和徐五在欺负向松,他没有制止,虽然有彭和昌的指示,以他之能,他会有一百种方法把事情处理好,并且能让多方满意。
他喜欢看马三因为欺负人得意的嘴脸,喜欢看徐五明明软弱却当了帮凶,他还想看向松被欺凌的眼泪,还有长久沉默后的反击。
可惜他没能看见,冯承弼对向松起了好奇心,他发现向松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孩子。
在向松被关进学堂的时候,冯承弼选择告诉彭和昌。他拿的是彭家的钱银,自然要替彭家做事,他在表面上一定不会出错。他把事情往轻里说,就是不想让彭和昌管得太严。
可惜他不太清楚彭杭之前的事情,彭和昌让他严管。
他没办法,只能拿出先生的姿态了。
这次事情在他看来,马三做得不错。这个年龄,在限定时间内,他能在这种条件下快速说出一个谎言,而且在大面上找不出错来。
实在是天生坏水的料子。
这样的坏水跟他对视,连坚持的勇气没有。可惜了,他太容易被掰正了,他实际上是有是非观的,而且还有一点羞耻心。只要做先生的教育他几次,父母再狠狠地掰正他,他一定会长好。
冯承弼真的很失望。
徐五他倒是比较让他高兴。
徐五做坏事时,是一副都是别人逼他的嘴脸,其实要能捉弄到别人,他心里也高兴得不行。虽然学堂的规定会让他有所收敛,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条件,他就可以用愁苦的表情拿起屠刀,事后还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