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了?你可想清楚了,这儿距离长安好几千里远。咱们也都不再年轻。”没想到曲斌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却告诉了一个如此莽撞的决定,胡子曰忍不住低声劝告,“将来咱们老哥几个想再过来看你,都未必有那精神和腿脚。”
“那我就到长安去看你们。”曲斌想了想,坚定地摇头,“这边马便宜,我多带几匹过去,在长安城一卖,来回的盘缠就都有了!”
“那你想没想过,万一……”胡子曰心中不舍,正准备多劝几句,耳畔却已经传来了凄厉的哨子声,“吱————吱————吱吱——”
“西南方有警讯!”他立刻顾不上再跟曲斌啰嗦,一翻身跳上刚刚整理好鞍具战马,顺手从备用坐骑背上抽出了马槊,“所有人,上马备战。”
“上马!”“上马!”“上马备战……”已经得了胡子曰曲斌三分真传的旅率和队正们,连声重复,转眼间,就将命令传遍了全军。
四百多名骑兵听到命令,以最快速度返回马背。随即,在胡子曰身后排出了一道整齐的雁翅阵型。
两名背着红旗的斥候匆忙赶回,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胡子曰汇报,“西南方八里,发现一支骆驼队,规模在万头以上。”
“来人,吹角示警!然后速速报于婆润和姜简两位都护。”胡子曰想都不想,就果断吩咐。“曲都尉,带二百骑兵去接应咱们的斥候。”
行走塞外的商队,都会利用骆驼来运送货物。然而,拥有大批骆驼的,却未必是一支商队。
特别是在唐军讨伐车鼻可汗的当口,商队消息灵通,肯定会绕着金微山走。而明知道大战在即,还主动向车鼻可汗老巢进发的,肯定是打着经商为幌子的为非作歹之辈!
“是!”曲斌跟胡子曰心语灵犀,扯开嗓子答应一声,随即点起两队骑兵,逆着斥候归来的方向策马狂奔。
草原上遮挡物稀少,地形虽有起伏,人的视野却仍旧会变得非常宽阔。才策马跑了百十个弹指功夫,他就看到了自家斥候们的身影。
果然正如胡子曰所料,斥候们发现的不是商队,而是一支来历不明的匪徒。看到了大唐斥候之后,匪徒们为了继续隐藏行踪,立刻派遣出大批喽啰,对斥候们发起了围杀。
斥候在战场上的任务,从来都不是跟敌人拼命。因此,大伙立刻拨转了马头。而非命前来围杀他们的那伙匪徒,却将大唐斥候的理智避让看成了胆怯,毫不犹豫地策动坐骑紧追不舍。
双方战马的速度差不多,身手也同样的敏捷。一方且战且退,一方紧追不舍。射出的羽箭在半空中往来穿梭,命中率却都低得可怜。偶尔有一支羽箭侥幸射中了目标,也被铠甲所阻挡,无法造成致命伤。
“吹角,招呼斥候向这边靠拢!”曲斌皱了皱眉,凭借经验高声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悠长的号角声,迅速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传入交战双方的耳朵。瀚海都护府的斥候们立刻心神大定,调整坐骑方向,直奔曲斌的身后。同时还没忘记向追兵射上两箭,甭管能不能射中,先出了一口恶气再说。
再看那伙追杀大唐斥候的匪徒,发现对手的援军已经抵达,果断放慢了马速。然而,却舍不得立刻掉头离开,先在距离曲斌两里远的位置汇聚成了一堆儿,随即用牛角号吹出一长串怪异的声音,“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正西、西北、西南三个方向,立刻传来了回音。紧跟着,三道黄绿色的烟尘,快速向追兵靠拢。却是另外三小股负责在队伍外围警戒的匪徒,嚣张地赶过来支援其同伙!
“吆喝,有点意思!”即便在突厥狼骑身上,曲斌都没看到过如此强烈的战意,忍不住低声夸赞。随即,将马槊向前一指,高声断喝,“跟我来,给他们一个痛快!”
“唏嘘嘘嘘——”他胯下的枣红马嘴里发出一声咆哮,率先张开了四蹄。紧跟着,一百九十多匹战马齐齐向前发起了冲刺。马蹄掀起了一团团黄绿色的烟尘,转眼间汇聚成了一道宽阔的“洪流”。
洪流前锋所指,正是汇聚成一团招呼同伙前来支援自己的匪徒们。后者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也策动坐骑,向洪流展开了逆冲。紧握在手里的长剑,随着战马身体的起伏上下晃动,宛若猛兽正在开合的獠牙!
“大食马贼!”距离匪徒们还有三百步远,曲斌看清楚了对手的兵器和身上的甲胄轮廓,随即耳畔响起了姜简曾经的介绍。
比横刀还长的长剑,胸前带有口袋,可以随时塞入铁板增加防御力的铠甲,扁圆形除了顶部锥缨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复杂装饰的铁盔,能够包裹住全身的罩袍兼披风……
他知道今天自己遇到的劲敌,与此同时,在心里却对大食人愈发的看不起。想要大唐的财货和江山,调动举国之兵向东来战便是,何必先挑着车鼻可汗这等废物作乱,自己还冒充商队掩饰行藏?
“嗖嗖嗖——”数十支羽箭在他身侧掠过,告诉他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五十步以内。那是骑弓的最大有效射程,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都不会把体力浪费在毫无杀伤力的射程之外。
有大唐勇士中箭,咬着牙伏低了身体,拨偏战马,给身后的袍泽让开道路。也有战马被羽箭射中,悲鸣着栽倒于地,随即被滚滚“洪流“吞没。然而,大唐勇士却没有抽出骑弓来还敌人以颜色,队伍的前冲速度,也没有变慢,伴着令人头皮发乍的马蹄声,继续席卷向前,无视任何阻挡。
大食匪徒的队伍,在狂奔中变成了锋矢形。人数只有曲斌这边的三分之一,却没有做出丝毫的避让。两轮急射之后,匪徒们果断弃弓,重新举起了长剑,将紧握剑柄的手向后拉出一段距离,前臂、大臂和腰杆同时蓄力,整个身体绷成了一张斜放的“角弓”。
马蹄翻飞,匪徒们的身体随着马鞍的颠簸,协调地上下起伏。他们在赌对手刺不中自己。骑兵交锋,长矛刺中高速移动的目标,机率还不到十分之一。而只要唐军刺他们不中,他们就可以凭借战马的速度和全身的力量,用长剑扫断对手的脖颈。
高明的战术,并且极有针对性!很显然,匪徒们仔细研究过大唐府兵的战斗方式,并且提前做了针对性训练。只可惜,他们功夫下得远远不到位。
双方距离只剩下十步,曲斌忽然将原本托在马槊下的左手高高地扬起,奋力前挥。一支四尺长的投矛借助战马的速度和手臂的力量呼啸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他前方敌将的战马脖颈。
“唏唏嘘——”可怜的战马嘴里发出一声悲鸣,轰然栽倒。将其背上的主人摔了个筋断骨折。
“噗噗噗——”更多的投矛落下,将六十多名大食匪徒彻底笼罩。命中率只有一成,却将匪徒们砸得四分五裂。
“杀!”曲斌嘴里发出一声断喝,将长槊刺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军。后者侥幸没有被投矛射中,却被逼得手忙脚乱。发现有马槊向自己刺来,此人赶紧侧身闪避,却慢了整整一拍。
锐利的槊锋如戳豆腐般,从两块护身铁板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将皮甲和他的身体相继刺穿。剧烈的疼痛,令他身体缩卷成了弓形,手中长剑再也无法握住,“当啷”一声坠落于地。
“去!”曲斌双臂继续发力,将对手的尸体甩向了侧前方的一名敌军。紧跟着挥动马槊顺势横扫。沉重的朔锋卷起一股血雨腥风,逼得敌军纷纷闪避。右手快速回拉,左手握紧槊杆朝同一方向横推,横扫的动作猛然停滞,随即变成了直刺,将另一名匪徒刺了个透心凉。
“砰!”尸体被槊杆弹飞出两丈多远,重重地坠落于地。曲斌的眼前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再也找不到第三名对手。枣红马嘴里发出兴奋地咆哮,告诉自家主人,已经透阵而过。他放缓坐骑,靠近一具尸体,再度持朔下刺,将一只铁盔挑过了头顶。
跟在他身后的大唐勇士们,也纷纷做出同样的动作,或者用马槊挑起一支长剑,或者挑起一片铠甲,一片黑袍,以及可以证明敌军身份的任何装饰。在勇士们的身侧,再也看不到一名匪徒,只有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逃向空荡荡的旷野。
“带上战死和受伤的兄弟,走!”抬头看了看正在从不同方向赶过来的另外三支匪徒,曲斌毫不犹豫地拨转了坐骑。
“诺!”一百八十多名大唐勇士齐声答应,毫不犹豫地跟在了他身后。沿途中,俯身拉上战死的袍泽,收拢受伤的同伴,转眼间,就如同风一般,走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