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草原上的常见战术。草原各部都不缺乏骏马,对骑战的重视远远超过步战。各部牧民性子散漫,也很难训练出如此配合严密的军阵。
而如此特殊的战术,如此严密的军阵,却偏偏出现在了回纥汗庭。那只意味着一种情况,大唐已经从中原调来了最精锐的府兵,车鼻可汗却对此一无所知!或者知道后却对麾下大多数将士封锁了消息!
有一股寒意,瞬间直冲伯克伊里斯的脑门。扯开嗓子,他用全身的力气吼出破敌之策,“冲阵,冲垮他,控制坐骑不要停!”
一小部分突厥狼骑悄悄放缓了马速,“冲阵,冲阵——”大多数狼骑却已经来不及减速,只能高声叫嚷着给自己壮胆儿,同时双腿狠狠磕打战马的小腹,手中横刀则尽力砍向近在咫尺的长矛。
狭路相逢勇者胜!突厥虽然没有特别高明的兵法典籍流传,狼骑们的作战经验却极为丰富。
当两支军队正面硬撼之时,越是悍不畏死的一方,越有可能凭借气势,逼迫对手改变战术。而他们此刻虽然人数低于对手,每个人却都有战马相助。如果双方撞在一起,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有可能挡住或者避开对手的长矛,而对手却肯定会被战马撞得筋断骨折。
马蹄翻飞,带起滚滚烟尘。狼骑们扯开嗓子咆哮,声音宛若鬼哭。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彼此都已经能看见对手眼睛里的紧张和恐惧。
双方开始比拼意志力,看谁先坚持不住。狼骑们紧张得寒毛乍起,叫嚷声彻底变了调。一千五六百名唐军,分成三排,继续持枪巍然挺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骄傲。
“唏嘘嘘……”一匹战马嘴里发出凄厉的悲鸣,在身体与长矛相撞的最后瞬间,努力改变方向。紧跟着,是第二匹,第三匹……,趋吉避凶,是草食动物的本能。任狼骑们如何刺激,大多数战马都坚决不肯自蹈死地!
前冲的狼骑队伍,如同稗草撞到了巨石,向左向右迅速弯折。然而,却仍有五、六匹战马在其主人的逼迫下,来不及闪避,与枪阵正面相撞。
枪断,马死,十几名持枪的唐军被撞飞出数尺远,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血。原本严整的枪阵表面,被撞出了四个巨大的豁口;原本端坐在马背上的六名突厥狼骑,连同各自的坐骑一道,被长矛戳穿,缩卷在血泊中痛苦里抽搐!
“刺!”胡子曰侥幸没被战马撞飞,果断扯开嗓子怒吼。同时将手里的长矛刺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狼骑。
那名狼骑在与枪阵相撞之前,就被战马带着改变了方向,进而逃过了一场死劫。此刻惊魂未定,根本做不出及时反应。直到胡子曰手中的长矛已经刺中他的软肋,才忽然尖叫着扭动身体,挥刀横砸。
“当啷!”刀刃砸在矛护上,溅起数点火星。长矛方向没有发生丝毫变化,锐利的矛锋撕破皮袄和铠甲,扯断肋骨,直接刺穿了狼骑的内脏。下一个瞬间,此人的尸体被胡子曰用长矛提起,重重地砸向了另一名狼骑的头顶。(注:矛护,金属矛头尾部的套,通常上面有两个钉子孔,套在矛杆上之后用钉子固定。博物馆里有实物。)
另一名狼骑本能地举起横刀格挡,锋利的刀刃将尸体砍出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立刻溅了此人满头满脸。还没等他来得及擦拭,有一杆长矛已经从侧前方戳至,将此人直接戳了对穿。
“刺!”“刺!”“刺!”几个队正和旅率,操着浓重的河东口音,将胡子曰的命令一遍遍重复。
长矛的动作,伴着命令声变得越来越齐整,一排接一排,宛若猛兽嘴里正在合拢的牙齿。在枪阵之前停下来的狼骑,被一个接一个刺下马背,死伤枕籍。
“刘郎将带人变阵补位,其他人,刺!”胡子曰摆动长缨,迅速发出第二道命令。双眼却始终都紧紧盯着一名在自己五步之外的突厥小箭。
那突厥小箭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退路却被自家同伙所阻挡,只能硬着头皮挥刀迎战。胡子曰手臂发力,长矛加速刺向突厥小箭的腿肚子。突厥小箭躲得开长矛,却不敢赌胯下战马也与自己一样身手灵活,不得不俯身格挡。胡子曰手中的长矛却迅速回拉,将他闪了一个空。紧跟着再度奋力前戳,将此人戳了个透心凉。
鲜血狂喷而出,胡子曰抢在尸体落马之前,拔出长矛。一名狼骑看到便宜,从侧面挥刀砍向胡子曰的脖颈,却被胡子曰身侧的李思邈一枪戳中了胸口。两名狼骑咆哮着扑向李思邈,胡子曰挥矛将其中一人刺下马背,紧跟着又是一记横扫,将另一人砸得大口吐血。
敌我双方挤在小范围之内交手,突厥狼骑发挥不出速度优势,只能借助战马的高度发起攻击。而唐军手中的长矛,却被横刀长出三倍。几名唐军互相配合,上刺人,下刺马,转眼之间就能将一名突厥狼骑送回老家。突厥狼骑想要砍中目标,却不得不先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在战场上,些许的劣势,就能决定生死。随着越来越多的狼骑落马,突厥人不得不拉着坐骑后退。伯克伊里斯大急,挥刀砍断一杆刺向自己的长矛,扯开嗓子高声大叫,“不要慌,不要慌,闯战马撞出来的豁口,闯豁口撕碎枪阵!”
“不要慌,不要慌,闯豁口撕碎枪阵!”亲兵扯开嗓子重复,将伊里斯发现的唐军薄弱点,尽可能传入更多同伙的耳朵。
“闯豁口,闯战马撞出来的豁口!”两名突厥大箭精神大振,呐喊着调整方向,策马冲入距离自己最近的豁口,同时挥刀向试图封堵豁口的唐军乱砍乱剁。
“闯豁口,闯战马撞出来的豁口!”更多的狼骑如梦初醒,挥舞着横刀再次改变方向,全力朝距离各自最近的豁口处冲杀。哪怕看到有同伙在半途中被长枪刺穿了身体,也绝不退缩。
六名突厥狼骑用自己和战马性命换来的豁口,立刻成为了敌我双方角力的关键点。如果突厥狼骑能够成功从豁口处闯过去,就可以从枪阵背后发起攻击,将枪阵彻底碾碎。如果豁口被唐军抢先封堵,失去速度,数量也处于绝对劣势的突厥狼骑,在结阵而战的唐军面前,就毫无反抗之力!
“啊——”两名冲进豁口的狼骑先后被长矛刺中,惨叫着栽下马背。然而,却有更多的狼骑扑向同一处豁口,对左右两侧的大唐健儿们视而不见。
豁口附近,一伙唐军联袂上前补位,长枪上下翻飞,将三名狼骑刺于马下。一名突厥大箭怒吼着冲至,手中拿的不是横刀,而是一把精铁打造的狼牙棒。借助战马的高度,他居高临下将狼牙棒奋力砸向带队补位的唐军伙长。后者自知力气不如他大,果断撤步后退。突厥大箭毫不犹豫催促坐骑,步步紧逼,手中狼牙棒扫得呼呼声生风。位于伙长身侧的四名大唐辅兵默契地向斜前方跨步,随即同时转身斜刺。一杆长矛被狼牙棒砸飞,一个长矛被狼牙棒磕歪,却仍有两杆长矛绕过了狼牙棒的拦截,正中突厥大箭后腰和小腹。
血如泉涌,突厥大箭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丢下狼牙棒,软软地跌于马下。
“射箭,用箭射死他们!”伯克火骨看得双目尽赤,一边策动坐骑贴着枪阵边缘加速,一边将羽箭搭上弓弦。
硬闯不是办法!作为车鼻可汗麾下的一名悍将,他可谓身经百战。很快,就通过麾下弟兄们的伤亡情况,做出了正确判断。
敌军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都要强悍,绝对不能再相信以前的经验。以前他也率领狼骑硬撞过敌军的步卒,后者面对疾驰而来的战马,仍旧能站在原地不逃,已经堪称奇迹。而今天,敌军非但没有逃命,并且先用密密麻麻的长矛吓住了他的战马,然后又熟练地对他麾下的弟兄,展开了收割。
对,像割牧草一样地收割。尽管先前利用亡命冲撞,狼骑成功将唐军的枪阵撞出了四个豁口。但是,至今为止,却没有一名狼骑成功从豁口处闯过,闯到枪阵的背后。
那四个明显的豁口,就像魔鬼张开的嘴巴,凡是有活物闯进去,就立刻被撕个粉碎。哪怕下定了决心要死中求活,也不能继续让弟兄们去填这四张嘴巴。改变战术是唯一的选择,利用战马高度,放箭攒射,刚好可以克制枪阵在灵活性方面的不足。
羽箭脱弦而出,正中十步之外一名唐军的胸口。后者的胸甲迅速被血染红,却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咬紧牙关,以长枪为拐杖,踉跄着退向后排。
“放箭,放箭!”伯克火骨大喜,呐喊着抽出第二支羽箭,还没等他拉开骑弓,一支投矛呼啸而至,将他直接射下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