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夯格!”“是夯格!”“是夯格嫌也吞长老碍事,所以才杀了他!”有前一轮出卖队友的先例在,众长老们连五个弹指时间都没坚持住,就纷纷高声举报。
“你们胡说,胡说!”被喊出名字的长老夯格高声自辩,甚至反咬一口,“分明是阿木达先提的,他原本就跟也吞有仇。他……”
“也吞长老的家人呢,还剩下谁?”图南达根本没兴趣听这群背叛者狗咬狗,将头转向前来效力的支持者,高声询问。
回答他的先是一片沉默,直到他又问了第二遍,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回应,“也吞长老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被杀了,儿媳被其他长老瓜分了。还有一个小孙女,做了别人家的牧奴。”
“把他的儿媳带出来,把他的孙女也找来。”图南达皱了皱眉,果断吩咐。
支持者们立刻上前,从几位等待处置的长老身后,拉出了也吞长老的儿媳,当场释放。紧跟着,也有牧民主动将也吞长老的孙女,送到了图南达面前。
“把夯格全家的男丁都砍了,女人全部判给也吞家长老的女人为奴,家产和牧奴,也全部转给也吞家!”图南达手想了想,当众宣布了处置决定。
几个被释放的女子带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哭泣着躬身拜谢,图南达的支持者们则扑向夯格长老及其家人,将所有男子不问老幼尽数屠戮。
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当,也没有人对夯格长老一家表示任何怜悯。黠戛斯人的规矩历来如此,夯格一家在得势之时,也没有想过放也吞长老及其儿孙们任何活路。
给两个因为支持自己而遇难的长老及其家人报完了仇,接下来对叛乱者的处置,对图南达可汗来说,就简单了许多。
黠戛斯乃蛮部没有自己的文字,当然也没有成文的律法,一切判决,只能参考故老相传的规矩和以往的先例,外加胜利者的心情。
图南达的心情今天不错,所以,其余六位参与叛乱的长老及其家人,都得到了宽恕。只是剥夺了他们的长老职位,并且勒令他们交出牛羊和其他财产的七成,包括奴隶。剩余的三成财产虽然让他们的日子,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富足,比起寻常牧人之家,仍旧要宽裕许多。
贺鲁叶护麾下的将士,除了铁杆死党和亲兵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被追究,又自动回到了图南达麾下,官职也基本没任何变化。为保护贺鲁而战死的那几个大箭,家人非但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反而被图南达下令厚待。
原因很简单,图南达的弟弟不止贺鲁一个,除非他现在就将活着的弟弟们全部处死,否则,谁也不敢保证,在他有生之年,夺位之战会不会发生第二次。而他,届时也需要有将领像今天保护贺鲁那样,为自己战斗到最后一息。
至于贺鲁还活着的死党和亲兵,则被图南达下令尽数斩杀,不做株连。这样做,完全符合故老相传的规矩。死党和亲兵与可汗乃是一体,倘若死党不死,亲兵不亲,则天下大乱。图南达身为可汗,必须维护规矩的延续。
“善后”工作进行得迅速且有条不紊,唯一让图南达感觉到一些麻烦的,就是他和贺鲁两人共同的母亲。整个部落的人都知道,这场叛乱,他母亲是最积极的支持者。而贺鲁之所以野心不断膨胀,跟他母亲不喜欢图南达息息相关。
再麻烦的事情,也得面对,与哭红了眼睛的母亲默默地对视了片刻之后,图南达沉声说道,“我记得阿嫫说过,你来自望建河北的劫牙部,是可汗的女儿。我给你三百头羊,五十对公马和母马,二十名男奴隶和二十名壮年女奴隶,你带着他们回去投奔你兄长吧。今年是个暖冬,你快点走,半个月就能看到望建河。”(注:望建河,即黑龙江)
“我的儿子,你要放逐我么?”图南达的母亲抹了把眼泪,哑着嗓子质问。
“我不能杀死带给自己生命的人,但是,却不能不惩罚叛乱者。劫牙部虽然跟乃蛮在很多年前就没了联系,但是劫牙部肯定还在。”图南达心里难受得如同万针攒刺,却仰着头,高声回应。努力让自己的话,被周围所有人听见。
意识到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的母亲放声大哭。随即,在夷男和几名兵卒的“规劝”下,踉跄着离去。
“大唐瀚海姜都护听闻我遭到背叛,立刻联合各部为我主持公道。”硬起心肠不看自己的母亲,图南达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向所有人宣布,“黠戛斯人不会辜负自己的恩公,所以,从今天起,乃蛮部上下,誓死追随大唐,追随姜都护。姜都护一声令下,我,乃蛮部可汗图南达,必将带领全部落男子誓死相从。”
“乃蛮部上下,誓死追随大唐,追随姜都护!”夷男带头,高举兵器打呼。
“乃蛮部上下,誓死追随大唐,追随……”众将士先是愣了愣,随即,也举起手臂或者兵器,高声重复,尽管,其中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大唐到底在哪儿。
冲着众将士点了点头,图南达转过身,大步走向援军,隔着老远,就把兵器托在手中,朝着姜简躬身行礼,“长生天为证,乃蛮部从今日起,就是姜都护手里的刀。誓死追随姜都护脚步。如果违背,天打雷劈。”
“言重了,图南达可汗言重了。姜某愿意与你约为兄弟。”姜简闻听,赶紧跳下坐骑,快步上前搀扶。
“图南达不敢做姜都护的兄弟,只愿意做姜都护的猎犬和战马!”图南达再度躬身,声音仿佛发自肺腑。
“从今往后,咱们所有人都并肩而战!”姜简再度用双手搀扶,也回答得情真意切。
对他来说,图南达为不为大唐而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帮助图南达夺回可汗之位,可以加快整合会盟各部的力量。并且,让参与会盟的各部,无法再继续两头下注。
虽然,整合之后的队伍,战斗力仍旧远远比不上突厥狼骑。但是,如果下次瀚海都护府与突厥狼骑交手的关键时候,突然杀出来一支援军,直扑突厥狼骑的背后,就足以影响战局的走向。
当日,联军就驻扎在乃蛮部,杀牛宰羊,庆贺胜利。来自各部的将士们,发现大伙几乎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就平息了乃蛮部的叛乱,军心振奋异常。很多人都觉得,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哪怕遇到突厥狼骑,大伙也未必没有力量跟其正面一分高下。
“只可惜没抓到史笸箩那厮!那厮竟然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居然提前跑路了!”高兴之余,瑞根心里也有一丝遗憾,举着酒盏,在姜简身边小声嘀咕,“否则,抓到了他,老子非把他吊在树上,抽个皮开肉绽!”
“乃蛮部的人说了,史笸箩昨天半夜就不见了。这厮,简直就是一只两头乌,鼻子能闻得见吉凶。”没抓到史笸箩,羽棱铁奴也觉得有些不甘心,大着舌头附和。(注:两头乌,即艾鼬,漠北常见生物,胆小敏捷,遇到危险就逃走。)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那厮还能跑到哪去?就不怕给冻死在路上!”萧术里跟史笸箩算是情敌,咬着牙诅咒。
“冻死个屁,上一场雪第二天就化尽了。现在靠近山南坡,还能找到绿色的草芽。”羽棱铁奴已经喝多了,斜着醉眼摇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暖和的冬天!”
“也是,我也从没遇到过这么暖和的冬天!”萧术里想了想,用力点头,“如果一直这么暖和,史笸箩可以放心大胆地跑,哪怕一路跑回他的老窝,都没问题!”
“从这,跑回金微山,怕是有三四千里吧?即便天气再暖和,也能活活累死他!”瑞根皱了皱眉头,对萧术里的推测不以为然。
“那他跑回室韦部,肯定没问题。室韦距离这边才一千五六百里。差不多刚好是到金微山的一半儿。”萧术里又想了想,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们兄弟几个都喝得有点儿高了,光顾着抬杠。却谁都没注意到,姜简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握着酒杯的手,也突然开始微微颤抖,仿佛酒杯刹那间变得重逾千斤!
今年冬天,异常的暖和。室韦部距离乃蛮部,一千五六百里,史笸箩跑回室韦部毫无问题。
瀚海都护府,距离金微山两千多里,如果车鼻可汗趁着天气暖和,冒险派兵来袭……
忽然间,姜简心里无比盼望,老天爷赶紧降下一场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