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铎帝国的铁人技术——高文对此其实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尽管他拥有继承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但即便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本身也只是个出身于刚铎边境地区的最下层骑士学徒罢了,其有限的学识来自于几个乡下教师,而这样的教育水平显然不会涉及到太多有关于“铁人技术”的东西。
用高文自己的理解,这技术就是强人工智能+仿生机器人,不管在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都属于尖端科技。
但在他有限的认知中,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所有铁人自走下生产线的那一天起就隶属于“铁人兵团”,不管他们是被派往内地各个军团还是被派往边境某个哨所,铁人都无法脱离这个“兵团”,相关的逻辑被写入他们的心智核心最底层,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是肯定没法更改的。
作为昔日的刚铎皇室成员,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在见到一个自称已经脱离了铁人兵团的“铁人士兵”之后,连她都不禁惊讶起来:“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戴安娜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装置曾发生故障,修复之后损失了许多内容——我只知道自己确实已经脱离兵团,我的心智核心中对此有着明确的认知。”
维罗妮卡神色严肃,她认真打量了这位不知为何在人类世界活动了几百年的铁人士兵几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那么,你现在是为提丰人的皇室效命?”
“是的,”戴安娜微微颔首,“他们曾收留并修复过我,我发誓为其家族效力。”
“感恩之情……正常的铁人似乎并不会进行这种逻辑判断,但这并不重要,”维罗妮卡轻轻摇了摇头,“你介意我再多问你几个问题么?”
戴安娜看了维罗妮卡两眼,在稍作思索之后她点了点头:“只要不违背我对奥古斯都家族立下的誓言,同时不违背我的心智逻辑。”
“只是一些已经和这个时代没太大关系的往事……”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原本是在哪里以及做什么工作的么?”
戴安娜略作回忆,点了点头:“我曾是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守卫之一,负责保卫斯科特·普兰丁爵士以及阿尔方斯·霍尔先生的安全。”
“那你还记得魔潮爆发的事情么?当时你还在天文台么?”
“……这段记忆有部分缺损,但大体可以还原,”戴安娜这次稍微迟疑了一下,但随后还是点头,“我确认自己在天文台工作到了魔潮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但当时的具体情境已经没有印象了。”
维罗妮卡想了想,又问道:“那之后呢?你还记得什么?”
“之后我的记忆有大段空白,意识重新上线之后我已经来到一个由刚铎遗民重新建立的国度,那时候它还被称作‘提丰王国’,”戴安娜回答道,“我被他们的宫廷学者和法师们回收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当年倒在宏伟之墙边缘,躯体严重损坏,他们将我带到奥兰戴尔作为研究样本,用了将近三十年才将我重新唤醒……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
“他们用了三十年来修复你?”一直在旁边安静旁听没有插嘴打断的高文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而且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也就是说,你从魔潮爆发之后还游荡了十几年,才被宏伟之墙附近的人类发现?”
“从时间计算,确实如此,”戴安娜平静地说道,“但我无法确定自己那十几年是在废土内游荡还是在靠近废土的‘墙外’活动,这部分记忆完全缺失了。”
“……魔潮中,几乎所有未经防护的铁人士兵都受到冲击而损毁了,所以你应该是在墙外活动的,但世事无绝对,你的心智核心状态有些古怪,这或许说明你当年侥幸‘活着’扛过了魔潮的冲击,”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怎样,你已经失去了从魔潮爆发到进入人类国度之间的那段记忆……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戴安娜非常人性化地露出了思索和困扰的神色,尽管这神色变化比较细微,却仍然让人不得不惊叹她和真人之间几乎毫无差别。接着她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一个非常短暂模糊的印象——斯科特·普兰丁爵士命令我向东北方向前进,除此之外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这位爵士的名字已经第二次出现了,琥珀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位斯科特·普兰丁爵士是谁?”
回答她的并非戴安娜,而是一旁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这位古老的忤逆者显然比高文还清楚关于古刚铎帝国上层的事情:“他是当时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管理者。”
“那就很明显喽,魔潮爆发的时候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台长命令自己的保镖撤离,往安全区跑,然后这位女士就照办了,但她可能没有魔潮跑的快,再加上也没有和当时的逃难部队一同行动,所以多半是被魔潮追上了——受损之后在废土到人类王国之间游荡了十几年,直到最后被当时的提丰人发现,再然后被修了三十年,修好之后能活动了,记忆却丢了大半……基本上应该就是这么个流程,”琥珀捏着下巴,两只尖尖的耳朵抖啊抖的,分析的头头是道,但紧接着她就挠了挠头发,看向高文,“对了,那个维普兰顿天文台在什么位置?”
“古刚铎北部边境附近,靠近魔能焦痕,”高文脑海中翻动着地图,看着戴安娜随口说道,“你从那里出发向东北方向前进的话,只要方向没有大的偏差,应该会遇上黑暗山脉的东部尾端,那时候黑森林还没有蔓延到那里,所以你有机会翻越山岭,直接进入暗影沼泽的北部……那确实是提丰境内。一场艰险的旅途,我应该祝贺你能平安完成它。”
戴安娜微微对高文低下头:“感谢您的称赞。”
“这算不得什么称赞,”高文摆了摆手,接着好奇地看了戴安娜一眼,“那么……这些事情你也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说过么?”
“请恕我无可奉告。”黑发女仆语气平静却坚定地说道。
“……看来只要是涉及到你主人的事情,你都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谈起,”高文对此倒不意外,“不过我猜他肯定知晓,而且一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几百年的时间,奥古斯都家族应该已经把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一遍了。”
戴安娜仍然维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甚至连默认都算不上——唯有在这时候,她才体现出了有别于真人的“特质”,在那覆盖着仿生蒙皮、内部是钢铁和聚合物的面孔上,实在是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随后维罗妮卡和高文又问了几个问题,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戴安娜回答了其中一部分——看在维罗妮卡的“面子”上,这位女士的态度其实已经相当配合,然而她终究是没有再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等到所有问答都告一段落之后,戴安娜的视线才在高文、维罗妮卡和琥珀之间扫过,并带着充足的耐心问道:“那么,我可以离开了么?或者你们打算拆解我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啊,这当然不会,”高文一怔,赶快摆了下手,随后他忍不住陷入了短暂的犹豫,但在飞快的权衡之后,他还是点点头,“你可以离开了,戴安娜女士。”
“那么,感谢您这段时间里的照顾。”黑发女仆微微欠身,再次提起裙摆行了一礼,随后她又特意对旁边的维罗妮卡弯腰致敬,这才向后退了半步,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等到对方的身影和气息都消失了几秒种后,琥珀才突然看向高文:“真的就这么让她走了?你要后悔的话我还可以拦下来——她在暗影界边缘留下了比较明显的痕迹,我能追踪。”
说实话,高文心中还真有那么一点纠结,毕竟一个如此特殊的、可能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刚铎铁人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对方背后的经历实在让人难忍好奇,然而在纠结之后他还是摇摇头:“我们不能毫无理由地扣押提丰方面派来的使者——尤其还是这么特殊的‘使者’。”
戴安娜身上确实有不少秘密,但高文仔细想了想,这些秘密似乎并不涉及提丰或塞西尔任何一方的核心利益,现阶段看来它们只能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从价值上,为了挖掘这些秘密而威胁到两国目前格外脆弱危险的平衡局面是不划算的。
来日方长。
他觉得这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和那位“刚铎机娘”打交道。
“其实我还有点担心提丰人会从她口中知道咱们这边的一些……敏感信息,”琥珀显然有着更多的担忧,这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半精灵如今在情报方面还是相当敏锐的,“比如维罗妮卡刚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把人放走,会不会有点……草率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如此机敏了?”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在对方跳起来之前便笑着摇了摇头,“机敏一些是好事,维罗妮卡的身份也确实有些特殊,不过……你认为这个情报传到罗塞塔耳中之后会对塞西尔产生什么样的威胁呢?”
琥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一边思索一边嘀咕着:“似乎并没有明确的威胁……罗塞塔并不能针对这个情报做出什么具体的举动……但这终究是重要情报,像罗塞塔那样的人,是会抓住并利用好一切有价值的信息的。”
“没错,他大概会好好琢磨琢磨这些事情吧,”高文慢慢说道,“不过没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我倒是不介意他知道更多和忤逆者有关的事情,包括我们这边的一些‘小秘密’……如果他能在这些小秘密上多思考那么一些,甚至因此失眠几个晚上,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琥珀眨了眨眼,又盯着高文看了半天,最后只嘀咕了一句:“怕不是又在算计……”
高文仿佛没有听到琥珀的嘀嘀咕咕,他注意到维罗妮卡从刚才开始便有点走神,而这在对方身上是十分罕见的情况,便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还在思考那位‘戴安娜’的事情?”
“没什么,”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确实在思考关于她的事情,但并不重要。”
说着,她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远方,又收回视线对高文说道:“请容我告退——我‘瞭望’了太长时间,有些疲惫了。”
“当然,”高文立刻应允,“辛苦了,去休息吧。”
注视着这位“圣女公主”离开庭院,高文微微呼了口气,同时想到了刚才的一个细节:
当维罗妮卡眺望远方的时候,她看向的似乎并不是冬堡——理论上戴安娜返回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刚铎废土的方向。
这让他略有思索,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旁: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高文抬起右手,目光落在手指上一枚银白色的指环上。
他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塔尔隆德之旅,回忆起了和龙神恩雅的最后一次交谈——那次交谈止于洛伦大陆突发的局势变化,止于战神的异变。
现在,这场降临在凡人头上的神灾终于结束了,冬堡防线上的战斗已经尘埃落定,或许自己应该联系一下那些巨龙,他们说不定也在关注着这场神灾的局势变化。
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摩挲着秘银之环的表面。
细微的魔力在这轻巧精密的魔力装置中流淌,沟通着遥远的塔尔隆德,然而……
毫无回应。
……
洛伦大陆北方,圣龙公国高耸的群山之巅。
冷冽的寒风从山间呼啸而过,从龙跃崖顶吹落的积雪在风中飞旋着,穿过高山上连绵排列的巨大石质建筑,又卷上龙临堡厚重古朴的外墙,并被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盆和不可见的龙语魔法阻挡在堡垒之外。
巴洛格尔·克纳尔大公站在龙临堡最高处的一座圆形平台上,他解除了平台周围的防护屏障,任凭呼啸的寒风卷动起自己灰色的头发和厚重的披风。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眺望着北方大海的方向。
欧米伽的声音正在他的大脑中啸叫着,但作为一名特殊的“离乡者”,他直到此刻还保持着血肉大脑的思考,没有回应欧米伽的呼叫。
但即便如此,他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