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魔力在身旁汹涌,经过法术模型的转化之后成为璀璨的光和热量,体内的每一寸血管和神经都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某种炽热的涌源,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内脏和血肉之间涌动着,克雷蒙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燃烧起来,他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高热中扭曲变形,变成了某种白热的古怪幻象,这让他忍不住联想起了自己在魔法实验室里观察到的那些烧毁前的魔力导管……那些导管如果有生命的话,在它们烧毁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景象?
在这之后的十分之一秒内,克雷蒙特仿佛听到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断裂般的“脆响”,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感知陡然拔高,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身边每一丝魔力的运行轨迹,看到了那列战争机器内部不断吞吐涌动的强大能量,甚至看到了背后天空中的激战景象——在奇迹之力下,他突破到了传奇。
随后,巨大的爆炸吞噬了一切。
克雷蒙特最后的意识化为一声在传讯法术中的回响,穿透了猛烈的暴风雪,跨越了漫长的战场,直接投射到遥远的冬堡——
“当心!帕林!他们有龙!!”
……
那爆炸是如此猛烈,以至于暴风雪都被撕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口,装甲列车各段冷却栅格中喷涌而出的蒸汽云雾也被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吹散,正要登上铁权杖的马里兰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爆炸传来的方向,只看到一朵小型的蘑菇云正从尘世巨蟒号的尾部升腾起来。
从战术段往后,那辆装甲列车的半数车厢都被卷入了大爆炸中,紧接着流窜的魔能又灌入了动力脊,将剩下的车厢依次引爆。
仅凭铁王座里设置的那些自爆装置显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那是提丰人的某种武器?”一旁的副官惊愕地说道,“某种超级炸弹?他们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是自爆,长官,我看到了,”一名参谋咽了口口水,“我看到有一个法师从空中落下来——大概是个法师,他身后全是增生的触须和肿瘤……”
马里兰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蘑菇云升起的方向,几秒种后,他对着那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身乘上了身后的装甲列车。
火球与雷霆在暴风雪中交织,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提丰和塞西尔的空中力量仍然在殊死搏斗,而在下方的大地上,尘世巨蟒号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在被炸毁的铁路上停了下来,另一列装甲列车则呼啸着穿过风雪、烟雾与残骸,向着暗影沼泽的方向继续飞驰。
损管小组已经扑灭了装甲列车内的火势,铁权杖承载的密集防空炮火再一次轰鸣,魔晶炮弹和高能光束交织成的火网收割着天空中残存的袭击者,巨龙与飞行机器在云端穿梭,将战斗法师和狮鹫骑士的活动空间进一步压缩,而这一切,都仿佛一幕错乱了时空和年代的绘卷——
这幅绘卷到了收尾的时刻。
指挥官的阵亡并没有让提丰人的空中部队彻底崩溃,那些士气恒定的狮鹫骑士仍然在以百分之百的斗志执行既定任务,残存的战斗法师也在压榨出人类的最后一丝潜力寻求进一步扩大战果,他们已经注意到两列装甲列车的其中之一已经被摧毁,而且是那列凶名赫赫的主力战车,另一列也伤痕累累,冒着滚滚的浓烟,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达成了预订的战果——却也为此付出了超出预料的代价。
他们已经无力再摧毁另外一辆了,也无力撤离这片可怕的战场。
之前因损失惨重而被迫撤离空域的龙骑兵战机再次返回了交战区域,在巨龙的掩护下,这些不会疲惫的飞行机器开始绞杀那些基本上都已经耗尽“奇迹”的狮鹫骑士和战斗法师,人类和狮鹫的残骸如雨般从天空坠落,并迅速被暴风雪掩埋、吞没。
一名战斗法师在云端停了下来,他在剧烈的喘息中抬头望向四周,突然发现这片天空战场已经变得空旷下来。
原先在云层中密集穿梭的战友已经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三五个战斗梯队,而且几乎都是临时重组起来的队伍,那些最为狂热的狮鹫骑士也最早濒临全灭,如今只剩下少数完全扭曲变异到不像人类的骑士在对着那些在云端飞舞的巨龙发动冲锋,四面八方的嘶吼与爆鸣声逐渐减弱,来自地表的防空炮火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一阵低沉威严的吼叫突然从附近传来,吼叫声中裹挟着令人心胆俱颤的力量,战斗法师用最后一丝体力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下一秒,他便看到身旁的浓云中冲出了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头披覆着全身装甲的黑色巨龙,钢铁武装着他的巨翼和利爪,他的下颚安装着令人生畏的撞角,尽管这巨龙身躯两侧悬挂的飞弹发射器已经在战斗中损毁,但战斗法师知道,在这个距离下,这可怕生物仅凭利爪和吐息便可以夺取他的性命。
是为帝国尽忠的时候了。
战斗法师做好了觉悟,然而那黑龙却只是悬停在他前方,与他静静地对峙着,那硕大的双眼中倒映着远方的云雾和风雪。这令人神经几乎崩断的对峙持续了几秒钟,黑龙突然对他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点头中竟然带着一点赞许——随后,这天空的主宰便猛然张开双翼,眨眼间拔高身躯,快速冲向了云层深处。
龙群撤退了。
战斗法师眨了眨眼,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在短暂的困惑之后,他环视四周,才意识到所有的狮鹫骑士已经全军覆没。
塞西尔人的飞行机器撤离了,龙群撤离了,那辆装甲列车也撤离了,山岭地区的大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残骸,人类,狮鹫,机器……滚滚浓烟和残存的火焰在残骸之间升腾翻涌,但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暴风雪正在逐渐吞噬这一切。
塞西尔2年雾月35日,冬狼堡防线上空,人类历史上有记录的第一次大规模空战落下了帷幕。
……
帕林·冬堡带着一队法师护卫和护国骑士踏入了已经渺无生机的集会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和迎面映入眼帘的诡异场面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更让身旁的一部分随从低声惊呼起来。
偌大的圆形集会所中,作为仪式核心的火焰早已熄灭,巨大的火盆中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火星在闪着微光,在火盆周围,参与仪式的神官团尽皆化为了干尸般的状态,全身都覆盖着一层铁灰色的色泽,干涸的血液痕迹从他们脚下一路延伸到会场中央的火盆周围,从上方俯瞰,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某种黑暗的血祭现场。
黑暗血祭……这本是任何正常教会都深恶痛绝的东西,只会出现在扭曲堕落的邪教团体中,帕林·冬堡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战神的仪祭场上看到这种场景。
“正常情况下,‘奇迹’只需要信徒们付出足够的虔诚即可,正神绝不会收取超出这个限度的‘代价’,”这位魔法领主低声对身旁的一名法师顾问说道,“但很显然,战神在这场‘奇迹’中榨取了异乎寻常的报酬,所有参与仪式的神官都被‘吸’干了。”
“失控……”法师顾问带着严肃的表情,“看来指向战神的祈祷行为已经变得比之前更加危险……眼前的平衡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帕林·冬堡来到那祭坛前,他看了一眼火盆旁匍匐着的一团已经看不出人形的残骸,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感叹着:“战争并不能安抚神明,祂没有丝毫好转……这符合陛下的判断。”
法师顾问沉默了一下,低声询问:“大人,克雷蒙特伯爵在战死前最后发来的信息您怎么看?”
“你是说关于‘龙’?”帕林·冬堡扬了扬眉毛,随后在思索中慢慢说道,“龙……我这里掌握了一些情报。一直以来,都有各种零零星星的侧面消息说高文·塞西尔本人与龙族有着一定联系,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塞西尔帝国和真正的巨龙族群建立了外交,因此如果我估计没错,克雷蒙特伯爵提到的龙……应该不是真正的龙,而是龙裔。”
“龙裔?”法师顾问下意识重复了这个字眼,“您是说……圣龙公国?”
“塞西尔成功敲开了圣龙公国的大门,在去年,他们和那个神秘的国度建交了,”帕林·冬堡轻轻点了点头,“目前为止关于那个国家的情报仍然不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圣龙公国一直以来都以‘龙裔’自居,他们似乎拥有一定程度的巨龙之力,但又有某些书籍记载,他们其实是残缺的龙,并不能像真正的龙一样飞行和战斗……不管这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现在看来,塞西尔人一定是获得了那些‘龙裔’的帮助。”
法师顾问垂下头来,遗憾地说道:“……所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又和对手拉开了一大步。”
“是啊,我们也曾尝试和圣龙公国建立联系,但在几次碰壁之后便选择了放弃……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帕林·冬堡摇了摇头,“这背后或许还有更多隐情,我们无力查探更多,就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据实上报给奥尔德南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来,透过集会所中央穹顶的圆形天井眺望着仍然阴云密布的天空——神明的力量已经消退,那些阴云如今也只是普通的云层了。
“不管未来如何,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注定会载入史册。”
……
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脸上表情无悲无喜,裴迪南·温德尔站在他的身旁,同样沉默的仿佛一尊雕塑。
这些情报是直接从冬堡传来的,尽管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时间上却几乎没有延迟多少——在皇家法师协会以及皇室内阁的直接推动下,帝国各个重要领域的通讯系统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进行了不计成本的升级更替,新式的传讯阵列取代了旧式的传讯术,整个传讯塔网络中的人员流程也被极大精简,现在,从边境地区直达帝都的重要情报再也不必经历繁琐的转发、誊录和递送流程,而是可以直接送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办公室里。
在边境的暴风雪结束之前,奥尔德南方面便已经知道了这场空战的结果。
在结束通讯之后,罗塞塔略作沉默,看向身旁:“裴迪南卿,你怎么看?”
“从短期战果上,我们终于摧毁了塞西尔人在暗影沼泽方面的进攻力量,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可能再利用装甲列车发动‘钢铁推进’了——尽管塞西尔人还有两辆装甲列车,但它们不能全都开到前线上,此外,我们也成功消灭了他们的大量空中力量,探清了对手的部分实力,这是开战以来我们在空中战场上第一次取得这种正面收益。当然,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十分高昂,甚至……可以用惨痛来形容,”裴迪南摇了摇头,“上述战果是以国立第一、第二、第四狮鹫骑士团全军覆没为代价换来的,克雷蒙特伯爵战死,他所率领的两个战斗法师团也差不多全灭了。”
“一百七十二个常规骑士团,打到现在差不多损失了三分之一……九十六个战斗法师团,也损失十分之一了,”罗塞塔轻轻叹了口气,“为了清除骑士团内的‘污染’,这代价不可谓不高昂……”
罗塞塔的话让裴迪南脸色愈发严肃起来,这位老公爵知道,那些绝不只是数字而已。
那是提丰上层社会能够承受的阈值,也是奥古斯都皇室依靠皇家权威维持国内秩序的临界点——尽管皇室方面以及一部分实权贵族都知道这场战争背后的部分真相,知道这场战争本质上是在清除“污染”,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切依靠简单的加减法就能对付过去。
前线每天都在死人,皇室在不断把军队和贵族送到“冬狼堡绞肉机”里,这一切带来的压力是会不断积累的,而整个帝国对此的承受能力有其极限。
纵使皇帝本人手腕通天,皇室权威令人敬畏,这份敬畏和信赖也不能无限消耗下去。
“也差不多了。”罗塞塔突然轻声说道。
裴迪南看向对方:“陛下?”
“准备一下吧,裴迪南卿,”罗塞塔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仿佛吩咐当天的晚餐一般随口说道,“我们差不多该上前线了。”
裴迪南怔了一下,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您怎么可以……”
“这是必要的一环,”罗塞塔淡淡说道,“你去准备即可。”
裴迪南盯着罗塞塔的眼睛,足足几秒钟后,他才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长长地呼了口气:“我明白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