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段凡语气里又是忍,“凭儿啊,这事极其隐秘,便是我宗家孩子也都尽数不知,若往后……他们有幸活命,怕是恨不得日下生食你之血,夜里活剥你之皮啊!”
“父亲尚可受得,我又有何不可?”影凭凝眉,她要做的,她要受承的,万万不及父之千分之一……她有什么资格再做计较呢?
影凭行其大礼,又叩一头!神情庄重,宛似面佛朝圣!
咚咚咚——
一叩一起间,地板上已经然含了血迹……
段凡已经眼见影凭眸子深处的决定与决心,方才放下心来,制止了她的叩头,“够了,够了……你这叩下去,是在剜为父的心啊!”
影凭吞上口中血腥味,又听段凡道,“凭儿,你原谅为父,别恨我,我知你难受,可这……是为父能为凭儿做的最后一件事啊!你必要有功勋加身,日后,方可性命无忧……别怪为父。”
“怎敢!”影凭低伏着身子,“父亲为我呕心沥血,何求原谅?反倒是我要踏着至亲的骨血,步步生莲……”
不忍听下去,段凡打断了影凭,冲她招了招手,“凭儿凑耳过来!”段凡闭起了眼睛,“为父告诉你……焦枫木深埋之地!”
——千佛堂,第三尊济世观音,埋土之下!
“凭儿记得了。”影凭想很哭,可是她现在……却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手上的名单地址,远凝别院的书信与源罪,阿弥陀佛之下的焦枫木,桩桩件件,如利刃剜心,终死而不可忘哉!”
“好了!”段凡摸了摸影凭的额头,入手的都是血,“这孩子,叩头都这般用力……你看看,头可晕?”
影凭缓缓摇头……
父亲这般的关怀之语,暖心之目,日后……可还能得之?
若真有济世观音,我愿以生生世世求你佑我父和宗族平平安安!影凭手据血书,做祈祷之状。
“为父来的时候,半路上见着陛下了。”段凡皱眉想了想,“陛下可有提什么异事?”
影凭张了张口,有些委屈的憋了憋嘴,权衡利弊,终于还是如实告之了!
“父亲,陛下临走之时提起……王爷之妻玉沉菀清,怀孕了!”没等段凡说话,影凭又急忙说道,“可陛下就想将吉尔妮家当枪使,让我们做他杀人的刀啊!”
段凡缓缓挑唇,“是……陛下之才思,胜过朝堂数千里。”
但是……又能如何呢?他们虽明之乃借刀杀人之计,却无可破之法啊!
“父亲,你莫不是……”影凭没再问了,吉尔妮段凡的神色已经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必须如此!四大家族一直苦于没有牵制景澜的物事,如今……这天倒是派了他妻子儿女前来。若换另外任何一人,那么……妻儿的份量能有多少?可若是景澜那就不一样了,大大的不一样啊!”段凡心底却不得再次叹服那年轻的帝王!“先帝一代枭雄,这两子皆不是凡人啊……若我华褚换任何一个帝君,我四大家族焉能沦落至此番田地啊!”
他在和景枫一样的年纪时,哪里会有景枫这样的心思啊!
“一定要是景澜么?”影凭有些不解。
段凡有苦笑,却也是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
“当然得是他,否则……到时候是让伊家来,还是让司徒家来?莫非……四大家族还要为争此位,再先斗得头破血流么?”段凡深吸了一口气,“凭儿,爹得走了……”
“父亲,再等一下。”影凭张了张口,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想了想,还是问了,“父亲,若……换了景澜也是一样的呢?早些年,王爷治水治蝗虫,那法子到现在都还被多少说书人歌颂?如今不少百姓家里还挂着王爷的长生牌,王爷的才情,甚至是治国之情,凭儿认为……其实有胜于陛下!”
段凡垂头半晌,终是答道,“若真如此,便是命!”
“父亲当真不回头么?”影凭咬着下唇,舔尽了上面的血迹,“也现在真的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回头的地了步了么?”
“没有回头路了。”段凡望着女儿的身影,“凭儿啊……我们都身不由已,哪怕到了现在的地位也不过是我们陛下的一颗栱子,下棋的人是他……他非要把你放到险地,你顺他意是死,你逆他意是亡,人活一辈子,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一二不是么?唯有逆了方有一息尚存。”按了按太阳穴,段凡继续道,“陛下是有意逼迫的!否则,四大家族树大根深,就是耗,也能和他耗上百十年,可他等不及啊。他要一个唯我独尊的绝对权力,若是不反,他也会以假证诬陷你造反的。况且……你以为到了这番田地,他还不知晓么?可他不追查,早朝照样上,司徒无敌的兵权照样不回收!他要等四大家族都破釜成舟了,要等我把把所有的一切都压上去,他才会出手。”止住了语气,段凡一些这些便深觉恐惧与悲哀,摇了摇头,就此做罢,“有些事……你在深宫里不知道,算了,为父也不唠叨了,保不齐隔墙有耳。”
影凭亦不再追问,只是上前几步,用力抱住段凡,像小时候一样,她投到他的怀里。
顺影凭把头发顺到了耳朵之后,段凡点了点影凭额头上尚留存的血迹,轻声道了句,“委屈我凭儿了!”
“父……”
话音刚落,没等父女温情再存,段凡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毫不留情!
一个掌印,已经印在了影凭的脸上!
他一脚踢开门,指着影凭,当着家臣小厮的面大骂道,“为父真后悔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推你撞柱已经是轻罚,我该杀了你!”
影凭捂着脸,看着段凡……
来得这般快!
还以为今日可以再好好侍奉父亲,再享受一回天伦之乐!
父亲,你为全我之名,竟为我较之如此之深远!
影凭,必不负你!来生,我还要做父亲的女儿,我还要做吉尔妮家的血脉。
瞪大眼睛的时候,已然尽是狠戾,不是那个刁蛮的贵妃,有是谁呢?“吉尔妮段凡,君臣之道,你莫不是忘了?”影凭追了出去,冲着段凡的身影吼道,“你,先为我臣……其后才为我父!今日你打我骂我,本宫仅当回报你养育之恩,只算了便罢,但,他日你若忘记君臣大义,礼义廉耻,本宫当诛之……”
“是么?”原本已经要走的段凡却突然折了回来,再是一巴掌,使得影凭脸上的巴掌印双深了些颜色!一吞口水,竟是满口的血味!段凡下手,还真没有半分留情,“别忘了你是吃谁家的米长大的?”
“以下犯上,段凡,你不给本宫下跪……”影凭咬牙切齿,几步上前,争吵中,影凭甚至拿出了她的小马鞭,狠狠地朝着段凡打去,而段凡本就是武将,哪能让她得逞,当下便躲开了,“好,是我的好女儿!都想一杀为父了,确实不错。”
一步步逼近,段凡抽出了侍卫的长刀,“贵妃娘娘……用鞭子多不好,有如试试用刀吧!”
段凡把那刀一点点塞到影凭的手里,“来,试试!”
“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影凭刁蛮不讲理,一付我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的桀骜,“段凡,你这是在逼本宫。”
猛地抽过那刀,吉尔妮拨刀相向!
眼角本是许久哭不出的泪,又掉了一滴……
可惜无人看到!
手起刀落,段凡躲开了,却还是被影凭伤了衣袖,没有重伤,只擦破了点皮……
其他的宫女小厮们连忙跑了过来拦住他们俩,“大人,娘娘!你们这是做甚!”
父女俩怒目相对!
段凡没有受重伤,然而,他的神情去悲伤的让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人都轻易感觉到了。
“娘娘!”有小宫女拉了拉影凭的衣袖,她也觉得影凭有些过份了。
好半天后,影凭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
一下子把手上的刀给丢了,“父亲,女儿不是有意的,求父亲原谅。”
“贵妃娘娘严重了。”段凡行了一个礼,“娘娘的剑再准上一分,臣就听不到了……先臣后父,娘娘说的极对,求娘娘恩准老臣告辞回府。”
“父亲。”影凭现在是想弥补过错,然而吉尔妮段凡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又重复一遍,“求娘娘恩准臣告辞回家。”
“……”张了张口,“父亲此刻在怒气之上,就先请回家吧。”
言罢,影凭又吩咐下人去传太医到段凡府邸去帮他看伤。
吉尔妮段凡行到许可,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离去了,待出了皇宫十来里,他的唇角终是微微上扬了!
此番争吵,众人可见,已然为影凭日后打了底子,如此,方可谋凭儿此生性命无忧啊,够了!于愿足矣!
次日,影卫来报景枫——
“陛下,昨日里段凡来了之后便与娘娘入室详谈,因着家臣遍布,而他们父女说的体已话声音也挺小,故而,谈论的内容属下并不知晓,然而……他们父女二人最后却是吵了起来的,段凡气极,推得娘娘撞柱受伤,又刮娘娘两耳光……初时娘娘尚且受之,可第二个耳光至,娘娘却也动怒了。”
“噢?”景枫挑唇,“这个段凡,还真敢打她两耳光?”景枫摇头轻笑,“这些年,她这刁蛮女儿在这宫里,可是只有别人吃她刮子的份。”
“是的,娘娘的脸现在还肿着呢。”侍卫摸了摸鼻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毕竟,影凭在宫里的名声并不是很好,人缘也是极差的,“现在,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被娘娘叫去她那锦羽宫治脸了。”
“……”
景枫没有说话,那侍卫又继续禀报,“娘娘被打后,气得极,拿马鞭去抽侯爷,没伤着,侯爷来气了,把刀子给他娘娘,问她敢不敢试试,娘娘捅了那一刀,把侯爷的衣服给割开了……这一刀倒底吓着了娘娘,这才求侯爷原谅的。”
“对其父都敢动刀子,她是太不像话了。”景枫双手交叉轻点着,“因着什么事吵得那么厉害?”
“……”那侍卫皱眉想了想,细细地回忆了一下昨日的内容,“吵得是君臣之道,谓之妃为君,侯爷不该打她的,因责侯爷不尊,故有先为臣后为父之言……”
“朕知道了,下去吧!”景枫摆了摆手,“把他们当日所言都一一写下,呈上来。”
饶是景枫,也得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才知晓,吉尔妮家父女二人,唱得好一曲骨苦计,早已为他日埋下了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