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牡丹花圃,冷落定身左右瞧了瞧,偷偷从右手袖口内抽出一物,将其扔进此处的草丛中,随后拍拍衣袖里的灰土,迈开脚步继续走。
几丝清风拂过,草丛随风起伏荡漾着,远远望去,草丛中静静斜躺着一根有如小孩手臂般粗的枯木枝。
冷落快速走出舒馨园,沿着廊道直往东走,穿过深广的庭院,绕出庭院拱门。期间,她镇定自若的扮演着银月夫人的角色。没想,穿梭于廊道与庭院间的婢女们,见到她竟无半点反应,也不行礼问安,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人朝她多望一眼。这令冷落始料未及,可转念一想,也对,自己顶着一下堂妾兼妓女的身份能得到他们多少尊重,没冷眼嘲笑就已经很不错了。
行至外廊,冷落忽然止住脚步,凝望着远处百米开外的大门,只见大门紧闭,门前两侧各站有两名守卫。冷落的内心掩不住激昂的情绪,身子微微发颤,黯蒙的眼底隐隐浮现一丝潜藏的喜悦。她仿佛看见自由在跟她招手,朝着她微笑……
可是,这份自由又能持续多久?
冷落眼底那抹喜悦瞬间消逝,淡漠地笔直朝大门走去。
“站住!”门口的一名守卫拦在冷落身前,大声地喝道。
冷落本能地心一紧,做贼心虚,低头垂手,侍立不动。
“庄主有令,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许出入红庄。”守卫板着一张方正的脸,严肃地说道。
她在怕什么?一路过来自己都很镇静,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开始紧张了?别害怕!保持冷静!
冷落缓缓扬起螓首,眨动着璀璨的星眸斜扫了守卫四人各一眼,扬手拂开垂落额前的黑发,从腰际拿出手谕,交予其中一名明显与其他三人不同衣着的守卫,这人该是他们的头儿吧。
美!眼前的女子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神魂颠倒,只需要一眼,就足以夺去人的呼吸,掳掠去人的心神,就如同他们此刻这般。守卫们无一例外的痴愣住,舍不得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美丽样貌最大的能耐,就是能让男人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一见丢魂,最后脑中只剩下一团浆糊,什么都不会思考,继而被美人牵着鼻子走。
冷落看到这个情形,当下心安了大半,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反应,只要他们不会有丝毫的联想她就安心了。冷落故意轻轻咳了一声,提醒正在发愣的他们,道:“不知这手谕还要检查多久?”说话时,她举手头足间甚是从容,带有些许嘲弄。
守卫们的脸上均显现尴尬的表情。守卫头匆匆看了一遍手谕之后,对其他守卫点了点头。“银月姑娘,没有问题,你可以出庄了。”说着,守卫就将庄门打开了,冷落随即踏著曼妙的碎步,走出了庄门。
“老大,她是谁啊?”
“她是庄主不要了的一个小妾。”
“啧!这么好的货色,庄主都不喜欢,出去后岂不便宜了别人?”
“别打坏主意,庄主今天虽说不要她了,可没准明天又会叫人把她接回来。庄主历来都是喜怒无常,谁也说不个准。到时,只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说而已,别当真,我有这心没这胆啊!”
“知道就好!”
……
身后那些若有若无的闲言碎语随着大门关闭而终结,冷落伫立于门外扫视四周,正发愁如何离开之际,注意到庄墙右侧停着一辆单架篷车,一个青衣车夫,高坐车门外,右手里拿着一条长鞭,悠闲晃悠着。
车夫一瞧见冷落,连忙跳下马车恭声说道:“银月夫人,庄主早已吩咐下来,为夫人准备了马车,命小的送夫人下山。”说着,车夫便行到那篷车之前,撩开垂帘,“夫人请上车吧。”
冷落微微一颔首,其中的冷暖自知。这个车夫模样敦厚,脸上诚恳,毫无亵辱之色。从扮演银月到现在,半个多时辰了,只有他还视自己为“夫人”。
冷落下意识得转身凝望着身后那堵朱红大门,眼里渗出一层厚重的哀伤。
回首昨日,悲剧似早已就注定,而岁月只是一一去印证,我,无力再逃、无力可逃……
永别了!这个让我痛苦过又让我欢喜过的地方。永别了!那个烦人又黏人的可爱男孩。即使我的生命即将格式化,但你却是我心中永远无法卸载的存在。
半纸浮生一梦依,平林孤月清寂影。冷落缓步登上篷车,车夫紧随身后登车,伸手一拉垂帘,那篷车不紧不慢地辘辘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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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篷车,专用于夜间行走,车中悬着一座吊榻,上下两侧都由绳索固定,人在榻上,也不致受到篷车奔行的颠簸影响。
冷落落坐榻上,眼光扫荡车内一圈,瞥见榻头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她俯身将那沉甸甸的包袱拉到自己的身侧,然后搁在大腿上一层又一层细致地剥开。
哇塞!里面竟装着珍珠、翡翠、珊瑚、猫眼石等各种金银珠宝和玉器首饰,还有十锭金元宝。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遣散费兼赡养费?出手够阔气的。可惜呀可惜,可惜自己和它们没缘!
冷落搁下包袱,伸手撩开车窗上的帘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后方,看着红庄渐渐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冷落舒了口气,跟著流转眸光,飘忽迷离地盯着天边的皓月。须臾,她的眼神陡然冷洌如冰雪,该是她下决定的时候了。
“停车!”
“吁——”悠长的吆喝声响起,马车缓缓停在了山道边上。
“不知夫人叫小的停车,所为何事?”深夜间万籁俱寂,车夫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掀开垂车帘,冷落白玉般美丽绝伦的容颜探了出来,将包袱扔给了车夫,“接住!这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车夫接住包袱,往里一看,整个人吓傻了,眼睛瞪得滚圆,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半响,他才慌忙地结巴道:“这……这些都……都给我?”
“车留下,你可以走了。记住!还要命,就别回红庄,包里的东西足够你挥霍一辈子还有剩余。”
车夫忍不住心潮澎湃,满脸惊喜神色,谁人不爱财?他是个凡人,当然也不例外。他连忙跳下马车,激动地趴在地上磕头道谢,“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还不快走!”
话方落下,车夫紧抱着包袱,以出娘胎来最快的速度朝下山的方向奔去,生怕冷落反悔似的,“嗖嗖嗖”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这话一点不假。
冷落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到车夫的位子上,掉转马身,缰绳一抖,马车便立时疾快地朝山的西面飞驰。
马车行驶了10里路,突然“咻咻”地几声细微响动,正专注于驾车的冷落心中一凛,直觉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靠近自己。于是她抬头寻望,黑暗中只见一条人影自道边树林中飘飞而出,风驰电掣,掠过马车,跨上马背,陡然一收缰绳,急勒的缰绳令马长嘶一声,疾行如飞的马车,便缓停了下来。
“是谁?”冷落望着马上的那个背影,神情言语甚是惊慌。天色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楚。
来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转过身子,面朝冷落。
“是你!”冷落惊呼,微怔一秒后,她惊讶的神色很快就被凝重的表情所取代,“我早该想到!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怎么不吭声?觉得对不起我?那大可不必,反正你已经背叛过我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冷落的嘴角微微上勾,没有笑意的笑痕中包含着难以比拟的苦涩,脸上也呈现出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她监视了自己多久?是在散财给马夫的时候?是在出红庄大门的时候?还是在哄骗银月的时候?或是更早?!或是从未停止?!
“不!小姐——我……不是……”红枫瞬间红透眼眶,泛起一阵酸楚。对小姐来说,一次的背叛就是终生的背叛,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还是禁不住心中一痛,坚忍着泪水把话说完,“我不是来抓你的。”
冷落狐疑地褪去讽刺的笑脸,凝睇她片刻,眼底闪过一抹沉思的光芒,“那你是……”
“小姐,你不要再往那方向驶了,那儿是条死路。本来奴婢是不准备现身的,只打算守在暗处,直到送小姐下山。可是,小姐却把马夫赶走了,还掉转了方向。”红枫的语音愈来愈低,半晌,她忽地一扬首,用一种极其坚定的眼神凝视冷落,“如果小姐不嫌弃,就让红枫带小姐离开这儿吧。”
冷落心头一颤,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像苦不堪言的黑咖啡里品出了一点点甜味,可是这种感觉很快被现实的处境所冲淡。她扯动唇畔,隐约牵动着世事的无奈。“不用了,我逃不了,我有我该去的地方。”
“小姐……”
“你什么都别说了!”冷落斥喝一声,随即从腰际间掏出一个深蓝色的荷包,深深凝望了一眼,眸光深处掠过淡淡的悲伤,随后拉过红枫的一只手,将荷包放在她的掌心。
“这是?”红枫端详着手中的荷包,疑惑地问道。
“里面是‘炎炽’的解药。”冷落淡淡的口吻,却吐出了惊人之语。
红枫惊愕的望着冷落,“为何小姐会有?这毒不是无药可解的吗?”
“我如何得到你别管,你吃了它就不用再受骆炜森的控制了,这样,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冷落脸上露出如释负重的神色,清冷的目光里没有了遗憾。两年前,她利用骆炜森残留在银簪上的血迹,让东方钰借着为她看病期间研制出解药,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从她放弃等待开始,这东西对她就没有了丝毫意义。红枫也算是受她牵连才身中“炎炽”,她也有一部分责任。就当借花献佛好了,她需要这根救命稻草。
“你可以帮我做件事吗?”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红枫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
“那好,你回一趟红庄。”
红枫脑中闪现一个念头,“莫非是和银月姑娘有关?”
冷落点点头,“我的失踪不管银月有无参与,她都难逃一死。我不会让你犯险去救她,你只需即刻赶回红庄,禀告骆炜森,告诉他我逃跑的方向是在西方,他自然会放下所有的事来抓我。希望现在赶去还来得及!”至于之后,只怕他不会再有心情理会银月了。
“好。”红枫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泪光又开始闪烁,小姐遗言般的交代,她说什么都要做到!
冷落的心又开始泛滥那种莫名的滋味,为了掩饰,她背转过身,定了定神,“好了,我要走了。”抽泣在身后响起,声声击入冷落的心,有一种暖暖涩涩的东西慢慢滑过里头,直入心房。原来还有人在关心着她啊,她不由自主的被此刻的情绪征服,终于从眼眶里溢出了丝丝缕缕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