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地产兴城为旗帜,李鸿章大肆建设新城。
这几个月卖地的收入,他全部都投入到建设之中,沟渠是京城的一倍,自来水工程、家用煤气工程,水泥路,水泥楼房,以及随处可见的煤气路灯,都是新城的招牌。
每天奔走在新城区的工人,超过五千人,建设的速度飞快,每日消耗的水泥达到了十万斤。
这反倒是促增了几个大型水泥厂。
当然了,最主要的就是落籍政策。
不然的话,就算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多少人想要买房。
京城人口之所以一直在百万边缘徘徊,这并非是说京城只有百万,而是户口本上只有百万,大量的工人和服务人员入城居住。
你可以在这里买房,或者租房,吃喝玩乐都可以,但是儿子想要在京城考试?
绝无可能!
所以大量的北京人都学在北京,考在老家。
这些人也就被本地土著戏称为飞户。
这些飞户,年轻的时候在北京城奋斗,服侍那些达官显贵,游宦学子,年老的时候只能回到老家,颐养天年。
而朝廷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控制北京人口。
大城市病在封建时代更为恐怖,为了养活北京,几乎是举国供水、供粮、供物资,如果人口再翻上两三倍,那还得了?
朱时祺虽然是宗室出身,但却出生于底层,自然了解普通人的心态:
“几百年来,朝堂上的公卿们唯恐京畿人口大盛,一直在进行限制,京兆一朝放开,怕是会出大事!”
“大事?”李鸿章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
“往日京城唯恐人满为患,但如今有了自来水,用水困难将会得到解决;海运奔来,粮食也不愁。”
“在这种情况下,何愁人口太多?”
朱时祺一愣,确实是这个道理。
以往对北京城最大的困扰,就是水源不足,如今自来水厂一旦建立,就不再有困难。
“况且!”李鸿章点点自得道:“如今陛下大兴工商,整肃经济,我这般让新城服务工厂,反倒是帮忙解决了问题。”
“简直是一举两得,陛下早就默许了,你当锦衣卫和东厂是吃干饭的?”
实际上,李鸿章没有说话,扩大北京人口,尤其是新城人口,是朱敦汉默认的。
扩大城市规模,固然有种种弊端,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好方法。
同时,这也有利于集中人口,兴办工业。
在朱敦汉看来,明朝的工业有个显著特点,那就是拘束于城市和出口。
甚至出口远比内销更赚钱。
号称衣被天下的松江府,一年产棉布千万匹,出口却达到了六百万。
内销的却只有四百万。
这400万棉布,多集中在南京,北京,苏州等城市,广大农村根本就卖不动。
无它,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只有城里人才会什么都要去买。
广阔的农村市场,占据了天下八成的人口,却消耗不到城市的一半物资。
掌握生产资料和财富的士绅阶级,大部分都是守财奴,不愿意大规模消费。
所以想要工业化,必须要挖掘消费能力,让大量的工业产品卖出去,从而经济循环。
而怎么样把消费带起来,顺便让许多的农民脱离土地,走进工厂,成为廉价的牛马呢?
在英国,那是羊吃人运动,效果超群,大量的农民破产进入工厂,甚至还外溢到美洲建国。
而朱敦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后世的地产行业。
扩大城市规模,让大量的士绅群体进城,不仅能够促进消费,还能扩大财源。
买卖地皮,房产,可是得缴税的。
新城就是一块试验田,是他地产大兴的标志。
科举功名,就是吊到前面的一块饵料。
朱敦汉在宠幸一番后宫后,就来到了新城,见识下其发展情况,尤其是想了解一下现如今的工厂。
李鸿章与朱时祺作陪,一同在广阔的棉厂中游览。
一进来,朱敦汉就后悔了。
在这该死的夏天,人挤人人挨人的工厂,就像一个高压锅,散发的热量上不去,凉气又进不来。
他心里琢磨:“最起码有38度!”
而这群工人们则毫不嫌弃,挥汗如雨,不断地进行纺织工作。
似乎是知道他这个皇帝要来,狭窄的道路旁边竟然还摆放了几个冰盆。
融化的冰水也并没有降多少温度,只能起到点缀作用。
朱敦汉摇摇头,农民还有农闲的时候,但工人们一年四季晨出暮归,一日不出工就得饿肚子,哪还敢歇?
蒸汽机制动的纺织机,已经沿用了好几十年,布匹是粗糙了些,虽然比不上欧洲最先进的款式,但也还够用。
因为买棉布做衣的,基本上都是中产或者平民,丑不丑的无所谓,关键是保暖就成。
东西能够卖出去,谁还有动力改进生产技术?
由于棉花自产,再加上工人工资低,导致大明大批量的棉布出口,不仅能够满足亚洲各国,还有余力返销欧洲。
“陛下,天下棉布两千万,松江府独当一半,天津和北京各得两成,余下的一成则是其他各地!”
商人谨小慎微,但是谈到了自己的工厂,却是神采飞扬:“我这工厂,雇佣了百余人,年产棉布五万匹……”
朱敦汉点点头,逛了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工厂。
他只觉得,外面的太阳似乎都可爱了许多。
“得发明一种制冷的机器!”
李鸿章和朱时祺忽然听到了皇帝的声音:“能够调节温度,使夏天变了凉爽!”
“陛下圣明!”一旁的工厂主忙道:“有了那玩意,工人们干活会更卖力。”
“就像那煤油灯一样,大晚上的工厂依旧亮着,若能更亮一些,日夜就可以连班了。”
听到这,朱敦汉无语了。
不过他也懒得跟这商人计较。
如今这个时代,轻工业才是强国的最佳方法,尤其是纺织业,更是其中的翘楚。
兴许后世人觉得一个国家的工业化要依靠区区纺织产业是有些难以置信的事,但是绝对不能忽视十八世纪以后纺织产业的庞大能量。
英国的崛起是依靠什么?纺织产业!
后来日本治维新同样如此,日本前期靠生丝出口,一战后则是依赖棉布出口,由此才初步完成了工业化资本的积累。
哪怕是改开后,大量的廉价轻工制造产业,各种纺织产业用出口几亿件衣服所获得的外汇去购入各类国外先进的机械设备进而进行产业升级,这就是中国取得改革开放成功的重要。
想到纺织业,朱敦汉就想起了生丝,这个中国特产,出口大户。
在在1854—1858年间,蚕病肆虐欧洲,导致欧洲蚕茧产量大幅减少,欧洲各国不得不进口东方的生丝,导致价格虚高。
棉布是做冬装,而生丝自然是做夏衣,欧洲中产阶级和贵族,尤爱生丝制成的衣服。
而之所以不要丝绸,自然是因为他们工业发展,丝织业机械化极高,能够自己产出丝产品,唯独缺乏原材料。
“生丝可有工厂?”
听到皇帝的问询,商人一愣,旋即道:“回禀陛下,生丝是商人挨家挨户进行收购,然后再统一变卖!”
“虽然土丝被欧洲嫌弃,但他们不得不购,然后再重新用机器缫丝。”
“为何不建缫丝厂?”
朱敦汉忙问道。
“陛下,农家不愿意只卖生丝,因为这价格太低了,而我大明又垄断了生丝,欧洲求我们卖,就没必要建工厂了!”
听到这,朱敦汉恍然。
一个是卖方市场,另一个是利益使然,故而缫丝厂建立不起。
“你觉得,怎样才能把棉布卖到农村去?”
面对皇帝这突如起来的问题,商人想了想,道:“只能卖纺纱!”
“哦?”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回答,朱敦汉顿时惊了。
这个词他非常熟悉。
历史课本上的大生纱厂,就是靠卖棉纱起来的。
“什么是纺纱?”朱敦汉问了个无知的问道。
但这个问题偏偏又不得不问。
因为他是真的不太清楚。
“陛下,是棉线!”商人回复道。
朱敦汉这才恍然,棉线就棉线,说什么纺纱,让人莫名其妙。
“原因何在?”
商人这才解释起来:
现在的农村经济依旧是传统的男耕女织,而工业产品要想打进农村市场其实非常艰难,尤其是机制棉布基本上最近十几年内是别指望了,要想进入农村市场,最好就是直接贩卖棉纱而不是棉布。
因为这样农村妇女就可以直接购买棉纱,然后自行织布,这样对他们而言所费不高,勉强也能够才承受。
这就好像棉布畅销,而成品棉衣卖的不好,就是因为省钱。
实际上这也是历史上中国近代纺织业发展的一个特点,那就是棉布卖不出去,但是棉纱好卖的很。
诸多大名鼎鼎的纺织厂,比如大生纱厂,人家可不直接生产棉布,而是生产棉纱,再把这些棉纱出售给机织布工厂或者干脆是分销到农村地区。
“那为何纱厂很少?”
朱敦汉继续问道。
“陛下,纱场需要的技术和机械要求更高,成本投入太大!”
商人低声道:“草民所知道的纺纱售卖,只是在江南的一些农村出现过,很稀奇,一般都出现在工厂附近……”
“原来还未被接受,但已经初见苗头了!”
朱敦汉点点头,他的心情大悦。
改换一下思路,也是能让工业产品卖出去的。
见到此人思维不错,朱敦汉顿时满意起来,继续问道:
“我听说,工厂生产的火柴,还有纸张等也很难在农村卖出去,这是何缘由?”
商人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很简单,价格太贵了!”
“普通的一盒火柴,少则二三十文,而在农村一把镰刀,少则能用个七八年,买下来也不过10来文!”
“这些工厂生产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往城内或者国外销售,价格都虚高,都是为了赚钱,尽快的回本!”
“普通的农民根本就不会去买……”
听到这,朱敦汉面色惊愕。
他想到千万种理由,万万没想到却只是这最简单的一种:
价格太贵了?
听上去滑稽,但细细一想,却分外有理。
朱敦汉沉默了片刻,忽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位商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安徽徽州绩溪人,贱名胡光墉!”
“胡光墉?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胡雪岩的人?”
朱敦汉莫名的想起了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红顶商人,左宗棠的钱袋子,竭尽全力支持左宗棠收复新疆的人物。
他也是个徽商出身。
“草民的字,就是雪岩!”
胡雪岩惊喜道:“不曾想草民之贱名,能入陛下之耳!”
说着他直接跪下。
朱敦汉这下真的沉默了。
胡雪岩竟然是字,都没有人说过,太他么丢人了。
不过他到底是脸皮厚,随口道:“曾经在扬州听说过,你算得是徽商的后起之秀。”
“难怪懂得这般多!”
“对了,你不在南方吗?怎么来到北京了!”
胡雪岩佝偻着身子,认真道:“陛下,草民虽然是商人,但却只想商不离官。”
“没有背景,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所以就想来到北京,至少许多人还有一些顾忌……”
听到这,朱敦汉颇为赞同。
这确实是真理,见识不浅呀!
难怪现如今离开了左宗棠,依旧混得顺风顺水,甚至被带到自己跟前。
这样的机会,普通商人可抓不住。
他的目光瞥了一下李鸿章。
后者忙道:“陛下,胡光墉之工厂,是北京最公平的工厂,童叟无欺,从不亏欠工资,也不曾短过工人的抚恤。”
“就连那些伤胳膊断腿的工人,也会被他雇佣的在工厂中当护卫,看门,捡拾垃圾,名声是极好!”
胡雪岩也忙道:“这是徽商多年来的行商准则,以仁义为先——”
朱敦汉笑了,他看着这中年人的胡雪岩,道:“本来想把你纳入皇商,但想想还是算了吧。”
“皇商,可没有仁义!”
“纱厂,你可以去办了!缺钱了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