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亲藩,朱敦汉算是来晚了。
早在上个月,大明六十二亲藩,外加锡兰、缅甸、日本、朝鲜四大外藩,偌大的北京城一下就人满为患了。
拿朱敦汉举例,作为魏王,即他再三节省,身边服侍的仆从就超过了百人,还有数百名侍卫在边上。
设使每藩只带三百人,那也逼近两万之数。
各国文武大臣密集,可以说丢下一块砖,随时都能砸到七品官。
牵着邵秋儿的手,透过竹帘,朱敦汉见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以及那数量庞大的马车队伍。
“怎地人这般多?”
“爷,举子们准备参加明年的恩科呢!”
朱敦汉瞬间恍然。
宣仁皇帝一死,真可谓一鲸落,万物生。
和尚们能获得丰厚的报酬,京城商家也获利颇多,就连举子们也能参加科举。
“去年落第,今年还能考一回,总算是让他们等到了!”
邵秋儿抿着嘴唇,没有言语,对于魏王这大逆不道的话,她也着实不该说什么。
仔细想想还有道理。
这天下不知多少举子在京中苦熬,就想着能够蹭一回恩科,谁知等了那么多年。
宣仁皇帝也着实难熬。
回到魏王府,朱敦汉只觉得愈发的逼仄低矮。
虽然其建筑也是美轮美奂,但既不高大,也不雄伟,只论精致倒是第一流,但却不符合他的王者气质。
十来亩地,着实比不了数百亩的魏王宫。
京城各大王府其实也是大同小异,除了秦,齐,辽,越等世祖朝前两批王府占地百亩外,余下的撑死二三十亩。
到了最后几批,甚至如魏王府这般,只有十来亩。
故而,许多亲王就藩后,只要有钱了,就会扩建在京的王府,让贡使住在偏院进行看顾修缮。
“殿下!”王府门口,贡使马泰恭敬地在旁等候着,忙不溜地前来伺候下车,
可惜,被别人抢先了。
所谓的贡使,指的就是魏国的驻京办大使,平常都是处理一些杂事,日常使。
如,帝、后生辰,妃嫔生辰、诞子,以及一些文武重臣的丧事,以及清明、冬至对皇陵的祭扫上香等。
另外,魏国的移民,也是由贡使处理。
而一旦藩国发生了大事,朝廷也会第一时间询问贡使,甚至训斥。
说重要也重要,不重要也不重要。
朱敦汉瞥了其一眼,随口问道:“京城没什么事吧?”
“只有一些藩王争风吃醋的事,不算什么大事,如今最热闹的反而是各国给王子们配婚姻。”
马泰轻笑道:“那些破落公伯,可不得狮子大张口,大赚一笔。”
“这倒是常理!”朱敦汉笑了起来,不以为意。
宗藩条例规定,亲藩或三年,或五年,都须来京朝觐,而外藩则是十年。
所以对于许多亲王们来说,来到北京城一趟并不容易,所以都会乘机解决一些人生大事。
如纳娶公卿和勋贵之女为妃嫔,亦或者给儿子找老婆,忙得不可开交。
两百年来的规矩,亲王之正妃必须为汉人,甚至立嗣也是先立嫡长,再立汉妃之长子,到了无可奈何才立夷女之子。
外藩乐娶亲藩公主,喜上加喜。
而亲王们最乐意与公侯府邸联姻,能够世代长久。
故而,许多财政困窘的勋贵们就乐滋滋地把女儿卖个好价钱,用来弥补亏空。
所以,藩王们每一次来到京城,就会诞生一批忽然有钱的暴发户们。
毕竟是一国之主,就算是再穷困,也比勋贵来得强。
“爹爹!”
跨过门槛,来到中院,朱敦汉就看到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家伙,迈着小短腿飞快的奔走而来,嘴里甜甜的叫着。
“笙儿!”朱敦汉笑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这位庶长子,晋王,以及如今明面上的侄子。
儿子变侄子,这叫什么事?
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让邵秋儿喜不自胜,捂着嘴哭了起来。
就这般,一通家人团聚的戏码后,开始轮到享用早就准备的饭食。
再次吃上混居南北、清淡可人的京城菜后,朱敦汉颇为感怀。
夜里,夫妻水乳交融,朱敦汉感觉自己在重走新赛道,颇为爽利。
“笙儿是怎么回事?”
侧躺着抱着女人,把握着良心,朱敦汉闭上眼问道。
“也不知怎地,宫里忽然来人抱走了笙儿,紧接着全宫都披了白麻,然后我就被叫入了宫中,来抱走笙儿。”
邵秋儿感受着丈夫的温度,如此的熟悉而又温暖,多少年没有过了。
她低声诉说着那日的情况。
“晋王,真是好尊贵的王爵!”
冷笑一声,朱敦汉没有再言语,直接睡下。
翌日,疲劳虽然未散,但却精神振奋了些。
接下来几日,属于交际时间。
六十多个藩王,千里迢迢的离开自己的国家,在这个交通不便利的时代,极其难得。
如此好的交流机会,岂能浪费?
当然了,由于墨西哥地处偏远,贸易往来也只与北美各个藩国,所以迎接朱敦汉的则是各种祝贺。
除了世祖、哲宗、显宗三朝,朱敦汉属于开拓型藩国第一人。
交流宴会层出不穷,一日三餐都能安排,各色酒食应有尽有,珍馐海味享受不尽。
可以说,藩王来到北京城,其实就是来撒钱的。
撒了五六万银圆后,朱敦汉也模拟明白了藩王聚会的目的。
首先,就是借债。
大西洋银行利率太高,藩王们吃不消,所以愿意向有钱的藩国拆借款子,低息甚至免息借贷是主流。
而有的藩国其实并不穷,只是缺金银,进口多出口少,银圆不够用,那就只能借了。
其次,就是借兵,或者借人。
例如,藩国剿匪不利,缺乏精兵强将,所以就向其他藩国借兵将,相当于付钱找雇佣军,方便快捷。
有的藩国缺文臣,如救灾的,水利工程的,财政的,都可以借,甚至一借不复返。
都是亲戚家人,这点人也算什么?
最后,就是利益置换了。
领土,贸易,外交,军队等等,藩王们不拘小节,面对面交流比文臣们放开多了,更容易达成协议。
至于吃喝玩乐,反而是旁枝末节。
在三五年一次的朝觐活动中,藩王们各个获利颇丰。
在这种情况下,藩国之内造反很难成功,也没有大权独揽的权臣。
你小子掌控财政兵马,我借钱借兵回国打你。
但凡有点振奋之心,根本就不会被架空成为傀儡。
而如果藩王违背宗藩条例,就会轮到朝廷来算账了,后果更严重。
各大藩国基本上保持了200年的安定和平,虽说不至于马放南山,文恬武嬉,但也相差不远。
毕竟有朝廷保底,纵情享乐就是。
“遇到问题就直接掩埋,而非解决,这样迟早会出大事!”
朱敦汉透过现象看本质,他立马看到了其危机。
实际上,危机已经明面化。
西北六国,在辽国的带领在困守中亚,一起加盟抵抗沙俄的入侵,兵力不足,财政困难。
所以西北藩国是借钱最多的。
朱敦汉也不吝啬,大方的各自借二十万,也就是六十万银圆。
对于如今的魏国来说,简直是洒洒水。
南洋诸国倒是没有耽于享乐,一个个大肆扩军,债台高筑,唯恐英国人再次袭来。
尤其是秦(越南)、齐(菲律宾南部)、卫(柬埔寨)三国,倚仗着财势雄厚,不断地扩建水师,规模渐渐逼近南洋水师。
而在诸多藩国中,唯独坐守马六甲海峡的蓟国,则利用港口地利之便,开始从印度和大明引进各种工厂,进行工业化发展。
如秦国从大明或者英国进口蒸汽船,蓟国则开办造船厂,一步一个脚印。
不过,朱敦汉交流最密切的,则是缅甸和雍国。
缅甸几年前因战事去而复返,在藩国之中名声也臭了。
如今更是在明、英双方左右摇摆,从而获得好处。
显然,它已经掌握了外交的精髓。
至于雍国,则是因为孟加拉地区的失去。
雍王三十来岁,此时精神振奋,丝毫没有看到丧土之后的落魄。
他笑着说道:“失去孟加拉六成土地后,吾国上下一心,又出兵东部,拿下来阿洪王国,吞并民众上百万,国土上千里。”
“但这也比不上孟加拉吧!”
朱敦汉不解道。
“确实比不上孟加拉的一年三熟,其茂盛的纺织业,一年可得布匹数百万,广售南洋、印度,造船业也发达,也是南洋一流。”
雍王摇头道:“但是有一桩不好,孟加拉多信和平教,安啦大于我这个雍王。”
“孟加拉的人口急剧上升,已经超过了两千万,占据了我雍国的八成呀!”
“朝廷尽是孟人,旧人与孟人党争不断……”
听得其言,朱敦汉才恍然。
原来之前的雍国,就是典型的小马拉大车。
孟加拉庞大的人口以及雄厚的经济实力,在雍国后者居上,动摇了王权,以及汉人的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雍国表面上实力雄厚,但已经纷争不断了。
甩掉了孟加拉,雍国就等于甩掉了包袱,得以轻装上阵兼并了阿洪王国,也就是印度的东北部地区,阿萨姆邦一带。
这里地广人稀,还有一定的肥沃土地,更是容易被消化。
这让雍国的实力不跌反升。
“所以,雍国还会南下?”
朱敦汉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地处尼泊尔地区的雍国,唯一扩张的余地阿洪王国已经被吞并,如今最佳的出路就只能南下,重新恢复孟加拉的统治。
雍王摇摇头:“很难!”
“英国废除了东印度公司,设立了总督,一次性可以拉出几十万人,而且这样的灰色牲口没了还能继续拉。”
“除非朝廷支持,不然我是不会南下了!”
这样的选择虽然懦弱,但却属于实情,
尼泊尔地区着实太贫瘠了,无论是人口还是物产都不足,就算拿下了土地和人口,反而容易被别人渗透。
不过,朱敦汉觉得,失去孟加拉的原因主要在雍国。
统治了快100年了,没有像辽国那样进行宗教改革,依旧维持着本土人的信仰。
甚至,雍国直接分了十几个大君,进行间接统治,从而轻易的建立了统治。
但,没有宗教改革,政治改革,这样怎么能整合国力?
当年英国人进攻的时候,如果雍国完成了改革,也能拉起几十万人进行对攻。
到时候这些支持不住的反而是英国人。
因为其财政不足,而雍王则有来自于大明和各大藩国的支持。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
聊了聊近况,雍王就乏了,选择离去。
而最后,出乎朱敦汉意料的是,来见他的,则是夏王,自己的二伯父。
两人见面之后,没有了所谓的剑拔弩张,反而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你也失算了吧!”
夏王表情淡然,浑身散发着一丝成熟与疲倦,昔日的暴躁在他身上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很显然,夏国建立时的筚路蓝缕,已经让这位略显幼稚的夏王成熟了。
艰辛和磨难,才会让人成长。
夏国地处澳大利亚北部,虽然不算沙漠地带,但雨水也不太充沛,只能说不好不坏。
虽然没有打仗,但建设时期也颇为熬人。
人口,财政,以及官吏管理,可谓是让人头皮发麻。
“唉!”朱敦汉叹了口气:“我这位皇伯父,到底太过于精打细算了。”
“国赖长君呀,他还是选择了私情。”
夏王也叹了口气:“你兄长快不行了,有时间的话,你去看看他吧。”
“带一句话,写点书信也成。”
这里的兄长,自然指的是夏王世子,一个从生下来就多病的人物。
身体连累了他,不然也算是个人物。
朱敦汉点点头:“我会的。”
时间到了十月,整个北京城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规模宏大。
在人群中,朱敦汉摇摇头:“或许,越是盛大的仪式,越想掩盖危机吧!”
藩王们有一个算一个,累的够呛。
然后匆忙离开,不想在北京城过冬天。
唯独魏王留了下来,他想过完年再走。
谁知,阴差阳错,却等来了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