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这下陆诤是真害怕了,噌地站起身恨不得立刻堵住林之绪的嘴。
可领他心惊不已的西北王殿下,仍旧面色不改,他道:“本王说的这些句句属实,难道陆大人敢说,如今大宴朝廷的现状不是这样?”
“还是现在的情况比我说的还遭?”
陆诤怔在原地。
是啊,西北王殿下句句一针见血。
大宴江山,自从先太子去世过,乱了快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几场战乱、朝廷横征赋税,百姓苦不堪言,没到入冬京城边上,活不下去过来逃难的难民比比皆是。
再加上,王挺在世时,阉党横行,全国各地大部分权柄,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大宴江山看似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实则内里早就千疮百孔,老百姓早就经不起一丁点的刺激。
“我与陆大人说这话,是念着当初先帝再时,陆大人不畏死,为我父亲请命,为二十年前当场动乱中往死4的人请命!”
林之绪放下所有架子,把自己当做后辈,说出口的话可谓是掏心掏肺,“若无陆大人当日的殊死谏言,我恐怕还被关在家里,兴许终生不得出!”
一番话把陆诤感动的就差老泪纵横。
“王爷,您不必如此说,下官做的一切都是尽了臣的本分,只恨苍天无眼,若是没有当年那样的事,先太子殿下与您……”
陆诤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罢了,罢了,说多了难免感伤!”
他又道:“殿下您也不必与老臣兜圈子,我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了,不说什么样的大风浪都见过,但我这一双眼忠奸还是识得,您有话不放摊开来讲!”
林之绪安静了片刻,继而抬头目光灼灼,他瞳色里满是坚定地道:“不瞒陆大人说,我想要这大宴天下变得不一样。”
“是怎么样的不一样?”
刹那间宛如青石投湖,泛起阵阵波澜,陆诤呼吸发紧,生怕错漏掉林之绪说出的每一个字。
林之绪道:“我想要吏治清明,社稷安定,百姓安居乐,人人都有饭吃,孩童都有书读,我想要继承先父的遗志。”
“我要将我父亲谢昭在世时没进行下去的,摊丁入亩进一步推进,我势必要将,他未竟的改土归流进行到底!”
“金陵……!所有的这一切,我想要从金陵开始!”
从金陵开始,在大宴乱糟糟的一片下,撕开一道口子,叫他父亲的遗愿得以实现,叫他经年饱尝的噩梦得以终结。
屋子安静了下来。
很长时间,陆诤与林之绪都没说话。
半晌后,陆诤整理衣冠,郑重地站在林之绪面前,眼睫湿润地躬身一礼,“殿下……下官……一时铭感五内,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可有一样!”陆诤目光精亮,湿润的眼眸像是燃气簇簇火焰,“不管殿下先父遗愿是否能成,下官都要替江南百姓,替天下百姓先行谢过西北王殿下!”
谢你心中装着百姓。
谢你始终不忘民间疾苦。
对比陆大人的坦荡磊落,心机深沉的林之绪,就显得有些阴沉狭隘了,他是在金陵一站中彻底认清了自己。
可他想做的事情,虽然内里换了个反向,但究其根本,还是与彻底效忠谢明睿南辕北辙。
谢衍的儿子……好大喜功的谢明睿,怎么可能彻底收服林之绪这样,心中始终藏着猛虎饿狼的人。
汪曾宪的人紧随不舍。
谢安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他靠着仅存下的心腹二三十人,一路狼狈逃到了苏州与浙江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
此处村庄不大,凄冷的夜里,村子里除了不远处山上几声夜枭哭嚎,除此之外村子里再无半点人声。
这里是被倭寇洗劫过的村庄。
肩膀上的贯穿伤,似的谢安整日高烧不断,谢明绪太狠了,他竟然炸开了秦淮河堤坝,把他的仅存的后备力量全给毁了。
靠着侍卫临时采来的药材,谢安身上的高烧下去了些,剧痛与打摆子也都好了点,他躺在棚顶满是蜘蛛网,破漏馊臭的民宅木板床上。
两只眼睛怔愣楞地盯着,正对他焦黄墙壁上的裂缝出身。
曾经,他的楚王府,就连最偏僻的茅厕都没有这样寒酸简陋的地方。
安若海说的太对了,他不该放任倭寇在境内肆意烧杀抢掠,弄得他事到如今,连回头,跟皇帝朝廷认错的余地都没有。
他楚王谢安,出身高贵,天潢贵胄,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王妃……”
谢安喃喃出生,身体又起了高热,他脑袋浆糊一样搅乱成一团,走马观灯一样回顾起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声。
“迢儿……”
他的大儿子,他那个连尸身至今都没有下落的大儿子,他到底去哪儿了……
“父王……”
“父王……”
半梦半醒,虚幻之际,谢安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喊他,是谁呢……眼前斑斑驳驳的虚影凝结成人影,好像很熟悉、很熟悉,很久没有见到的谢迢。
“父王……”
一滴泪顺着谢安眼角垂下,他的手抬到半空中,对着那人影抓了抓,“迢儿……我的儿……”
谢安分别多年的长子,无数深夜里惦记的长子,终于在他弥留之际见到了一眼。
屋外打斗声骤然响起。
“王爷,不好了,汪曾宪的人追来……了”心腹侍卫急急从进屋,焦急大喊,并未人回答的屋内,定睛一看,床上虚弱无比的楚王谢安——
半个身子探出来挂在窗外,五指嶙峋似的向前死不瞑目地抓着什么。
他两眼瞪得老大,腥红血丝在他的眼球上拉开一张暗红的网,口鼻一动未动,显然是已经咽气了。
谢安一死。
大局已定。
汪曾宪不费吹灰之力收缴了叛军仅存的人马。
他带着谢安的尸身,三日后回到了金陵府衙。
林之绪奏疏一封,上报朝廷,把谢安的尸体与楚王妃,楚王府众位家眷,一起押送京城。
至此,折腾了大半年的楚王之乱,彻底结束。
皇宫。
六个月的身孕,卫琅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夜里,她靠在皇帝谢明睿的肩头,半裸着露出浑圆的肩头,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亲昵地叫皇帝感受肚子里的胎动。
“陛下,皇儿最近总是在跳,闹的臣妾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您还记得吗,当年臣妾怀静桓的时候也是这样!”
卫琅扬起下巴在谢明睿下巴上亲了亲:“您说是不是怀了男胎都是这样?”
谢明睿面露满足,他锢在妻子肩头的手紧了紧,轻笑着说:“应该是……皇后不必太过思虑到底是皇儿,还是公主,只要你琅儿你生的朕都喜欢!”
世间女子,听了丈夫这样的话,哪有不满足的。
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是如此。
卫琅摸着肚皮道:“陛下,桓儿,自从他王叔去了江南之后,好像功课上精进的少了,西北王那边您看是否……”
西北王一去江南两个月。
金陵围困之后,他是半点要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提及西北王,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西北王身担重责,此次楚王叔返账作乱,全赖他守住金陵门口,他这样的六元之才,放在朝中自有大用,也就是皇后你啊……整日只想着让他叫咱们的太子!”
卫琅听了皇帝这么说,捂住嘴唇淡笑不止,“那臣妾是妇人,是您的妻子,自然心里挂念的都是咱们的孩子,至于您的江山朝廷……那可用不着臣妾来操心!”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
谢明睿眉心一挑,对卫琅的识时务满意极了,他道:“是该催促明绪回来了,江南反叛已定,朕体恤西北王守城艰辛,派了其他将领协助江南水军,也不知他是不是对此心生不满!”
卫琅眼眸一动,“陛下说哪里的话,明绪堂弟,一心向着陛下,以郡王之尊去江南为陛下固守金陵,堂弟没回来,也兴许有他想要做的事……”
“堂弟……?”谢明睿佯装不悦,“朕还不知道,朕的皇后什么时候,叫西北王叫的这么亲切了!”
“陛下……臣妾的心满满装着您还不够?只是前阵子西北王妃那事闹的,臣妾还是怕姜黎她心有芥蒂!”卫琅娇嗔地喊了一声,身子慢慢向下探去,她小心避开皇帝残缺的那条腿,许是碰到了什么地方卫琅耳廓红了起来,声音如水一般羞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