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此时她的眼泪,就是对武藤生最大的武器。
竹内转眼看着江淮。
“江淮少佐。我还是想这么称呼你。来吧,从军政部里出来,别缩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一如既往聒噪的,尖锐的笑声从竹内嘴里传出。
江淮举起手,示意自已没有武器,这才施施然的往下走。
推开军政部的门,拥挤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在卡车的周围更是让出了一个小广场一样的地方。
“很好,再近一点,在近一点,对。”竹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江淮,仿佛一匹饿极了的野狗看见了一块腐肉。
江淮在距离卡车几米的地方站定,双手插在兜里,一脸无所谓的看着竹内。
“我来了,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江淮看着这个疯子,有些无奈。
“我记得,江淮少佐好像在北平有两个朋友吧?”竹内阴阳怪气的问他。
“有,怎么?你和我朋友认识?”江淮皱了皱眉头,他又想起了孙先生倒在院子里,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掉在地上的镜片染上了血,江淮捡起来擦拭了好久,却一直擦不掉那个碎裂的镜片里的血。
“我听说,北平毒气弹爆炸的当天,江淮少佐好像没有去救他们啊。这是为什么呢?”guhu.org 完美小说网
“两个人,和一座城的人,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江淮抬着头看着竹内,他并不后悔没有提醒孙先生和小黑,正如他说的,即使城西的炸弹还是爆炸了,但至少他还拯救了更多的人。
“听见了吧,你的好朋友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你们竟然不如这些他完全不认识的人重要。”竹内拍了拍车顶,对驾驶座里的人说。
车门缓缓打开,黑衣蒙面的人扛着熟悉的黑布条,登上了卡车,站在竹内的旁边。
“隆重的介绍一下!你以前的朋友,我现在的朋友!登场!”竹内扯着尖锐的嗓子喊。
黑衣蒙面的人摘下了自已的面罩,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整个左半脸都被布满了狰狞的烫伤疤,就连左眼也黯淡无神,呈现出灰色的眼球。
即使毁容,江淮依旧认出了这个人。
一向低调的,孙先生的跟班,北平地下组织枪法最好的人,小黑。
“小黑.......你......你的脸。”江淮有些难以置信。难怪他许久没有消息,难怪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没想到吧江淮,你可真是,好朋友啊。真是他武藤生的好女婿啊!”小黑咬牙切齿的对江淮说。
他抖露开一直扛在肩上的黑布条,露出精心擦拭过的,黝黑的长枪。
他看着江淮身上扛着的少佐肩章,越看越觉得孙先生死的冤屈,他之前还对竹内说的江淮出卖他们两个保持怀疑,但他看着刚才江淮和武藤生的表情动作,也不得不相信竹内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亲昵的仿佛亲父子。
“拜你所赐,孙先生死了,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那个院子,孙先生将机会给了我。他自杀了,用的就是这把刀。”小黑从腰上抽出短刀,扔在了江淮面前。
江淮低着头看着那柄短刀,上面还带着孙先生的血,凝固之后呈现出黑色的样子,紧紧地附在刀上,经过几天的时间,刀身上从血迹的边缘开始渐渐的有了锈迹。
竹内抢过身边士兵的枪,将清宫扔给小黑,一颗一颗的从枪里退着子弹。
“铿!”枪机发出了脆响,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
竹内从士兵手里接过子弹,随便挑了一颗塞进枪里,然后将枪扔给了江淮。
江淮接过枪,握在手里,皱着眉头看着枪指自已的小黑,和一旁正忙着踢开箱子的竹内。
竹内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控制器,一只手掐着清宫的下颌强迫她站直,另一只手握着控制器。
“江淮!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让别人做选择。我也给你个选择。”他亮了亮手里夹着的,抵在清宫脖子上的刀片。
“你只有一发子弹!我听小黑说你也是神枪手,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一发子弹!三个选择!救我的小食物!救整个北平的百姓!或者杀了你的朋友,不然的话他就会杀了你!”竹内缩在清宫后面,尖利的喊。
“五!”竹内根本不给江淮多余的时间,直接开始了倒数。
江淮举起枪,对准了竹内握着控制器的手。表情不断的挣扎。
“四!”竹内看江淮不停地挣扎,心里更加开心,躲在清宫身后不断扭动。
江淮的枪口在三个目标上不断的移动,头上冷汗直冒。
“三!”江淮几次鼓起勇气想开枪,却又强行忍住。
“二!”竹内在清宫背后唱起了小曲。
“江淮。”小黑突然出声打断竹内。
江淮眼睛看向小黑。后者轻轻地扬了扬自已的枪口。
“他都已经要崩溃了你还刺激他,你可真是够坏了。”竹内看着小黑扬起枪口以示威胁。不由得调侃他,他现在心情很好,不介意调侃一下这个临时的朋友。
“一!”竹内终于喊出了一,江淮在他喊出一的同时抬枪瞄准。
两颗子弹呼啸着奔向目标。
小黑和江淮同时浑身颤抖,倒在地上。
最后的最后,江淮选择杀掉对自已有威胁的小黑,却没想到小黑和他同时开枪。
江淮捂着胸口,拄着枪跪在地上,看着竹内。
“哈哈哈哈!我骗你的!我手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引爆器,就是一块废铁,像起爆器这种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拿出来给你看呢?”
他扔下清宫,从箱子里提出一个厚重的黑盒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起爆器。
他拖着长长的线,一只手拎起刚刚扔下的清宫,这是他唯一可以威胁武藤生的筹码,自然不会轻易丢弃。
“怎么样!武藤将军!我的计划是不是很完美!我帮你除掉了你军政部里的大隐患啊,这个人可是来自抗日组织的间谍啊!”竹内拎着起爆器,向武藤生邀功似的说。
清宫已经虚弱到无法走路的地步,竹内拖了两下没有拖动,便将清宫扔在车上,向着武藤生遥遥的晃了晃手里的起爆器,威胁的意思显而易见。
江淮因为失血,终于支撑不住自已的身体,倒在了地上,激起了地上的灰尘。
竹内跳着癫狂的舞步,走到了倒在地上的江淮面前。
他踢了踢江淮“嘿嘿嘿,你不会真死了吧。”
江淮没动。仿佛已经死了。
竹内低下头探了探江淮的鼻息,也确实没了动静。
“无聊啊,真是无聊。”他擦了擦手,刚想从地上站起来。
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江淮突然睁开眼睛!
竹内一惊,便往后闪。却快不过江淮手里的那道,闪着黑芒的寒光!
一柄刀划过竹内小次郎握着起搏器的手。
江淮知道自已只有一次机会,自然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沾着孙先生的血的刀再次见光,将竹内整个手腕都削了下来。
竹内捂着自已的断臂,躺在地上不停地哀嚎。
江淮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刀,躺在了地上,不断的失血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再加上他刚刚用尽全身力气砍下了竹内的手。此时已经连捂住伤口的力气也没有。任凭力气从伤口里不断溜走。
孙先生,小黑,你们的仇,算是报了吧.......江淮想到这,失去了意识。
竹内捂着断臂,想忍着剧痛按下起爆器。
但是起爆器在他面前支离破碎,竹内瞪着怨毒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前面。
武藤生一手端着漆面斑驳的枪,一只手握着自已祖传的长刀,向这边冲了过来!
长刀狠狠地戳进竹内的胸口!
武藤生将刀缓缓地抬起,被穿在刀上的竹内痛苦的握着刀身,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喊。
武藤生强迫着竹内看着自已的眼睛“小子,没有人能动我的女儿!没有!任何人都不行!”
武藤生狠狠的拧转刀身,刚才还在奋力挣扎的竹内突然失去了力气。
他扔下刀,跑到江淮身边,捂着江淮的伤口,用尽平生的力气大喊。
“医护兵!快!”
他脱下外面的中将军装,为江淮捂住胸口的伤,不让血再流出来。
“快快快,送去医院!”
医护兵将江淮抬到担架上,送上了驶向医院的车。武藤生这才跑到卡车上,将清宫抱了下来。
武藤生为清宫松开了束缚,就被清宫一把抱住。
清宫再也忍不住,眼泪止不住的流。
武藤生声音也有些苦涩“乖孩子,没事了,我在,我在。”
“武藤叔叔。”武藤生不记得清宫到底有多久没有叫过自已这个名字了。
好像自从参军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么叫过自已吧。
“好孩子,叔叔在。没人能欺负你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叔叔就把他的屁股打开花。”武藤生和清宫开着小时候的玩笑。
“我信,我信。”清宫哭着点头,在武藤生的怀里晕了过去。
她这几天仅凭着营养液和水活着,还有个变态时不时的抽取她的血。此时虚弱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武藤生抱起清宫,将她放进车里。亲自开向医院。
陆军医院的医生看着同样的伤员受了同样的伤,被抬到了同样的医院,即使是他,也不由得挠了挠头。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实力,小黑的子弹顺着上一次他给江淮留下的伤口穿了进去。留下来同样的伤口。
武藤生抱着清宫,急匆匆的跑上医院,一把拦住医生。
相比于江淮的伤势,医生更惊讶于清宫。
几日以来斗米未进,仅靠着营养液和水活着的重症贫血患者。
这种人就是百年怕是也难得见到一个啊。
但这种状况却比江淮处理的要简单,医生为清宫安排了病房,开了几副药,吩咐武藤生好好照顾。
武藤生连连点头答应,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将军的风范,完全就是一个为女儿生病担惊受怕的父亲。
有了江淮的先例,医院竟然有和江淮血型相匹配的血液。手术也进行的很快,只是旧伤重新揭开再愈合,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由柰子被武藤生强制留在家里。听到小野管家的电话,说江淮和清宫重伤都在医院,她便急急忙忙的跑来医院看望。
看见父亲靠在清宫床前,端详着她的睡姿,由柰子轻轻的推门进去。
“姐姐怎么样了?”
“还活着。”
“江淮呢?”
“也还活着。”
“辛苦父亲了。”
武藤生没了回答,他太累了,靠在床边,睡着了。
由柰子笑笑,为父亲盖上了衣服。
虽说军政部主事的几位现在都或躺或站的歪在医院里,但军政部毕竟是个军事机构,江淮等人被送去医院后不久,便有人指挥着收残局。
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早在小黑和江淮枪声响起之后就四散奔逃,在武藤生打碎起爆器一刀捅死了竹内之后更是跑的了无踪迹。现场清理也简单了许多。
小黑微睁着眼睛,几乎从不离身的长枪掉在身旁,被他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染,一缕阳光穿透漫无边际的黑云,照在小黑的脸上,微睁着的双眼映出了天空的光。
竹内手下的士兵们被军政部的卫兵军官们缴了械,统统被扔进了大牢里,只等武藤生从医院回来发落。
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武藤生终于趴在清宫的床边睡了一个好觉,这一觉足足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他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清宫的虚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的,此时还缩在床上沉沉的睡着。武藤生站起来摸了摸清宫的脸,眼中满是宠溺。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推门出了病房。
江淮还是没有醒,虽然抢救的及时,但毕竟是旧伤,恢复起来肯定没有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恢复的快。由柰子躺在旁边的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看得出来她守了江淮一夜,陪着昏迷的江淮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之后才在沙发里睡着了。
武藤生轻轻的推门进去,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声响,从柜子里找毯子,为由柰子盖上。
转身看向江淮的时候,武藤生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他自问做不到江淮这种决绝,江淮开那一枪的时候完全就是在赌博。他赌竹内一定会以他一贯疯癫的做派嘲讽江淮,而不是真的引爆毒气弹。竹内是个疯子,但不是亡命徒。他缺少亡命徒那种悍不畏死的精神。
但最后江淮还是赌对了,竹内确实没有引爆炸弹,他用尽力气砍掉了竹内握着起爆器的手,成功的让武藤生弄死了这个十恶不赦的神经病。
在军政部里江淮的所作所为,那种抑郁的神情,就连武藤生都觉得他是真的向竹内认输了,放弃了挣扎一心想用自已换取整个北平的安宁。但直到最后倒在地上的江淮暴起给了竹内几乎致命的一刀之后,武藤生才明白江淮的隐忍。
只有恃敌以弱,才能攻其不备。
武藤生此时也没有会军政部打扫残局的意思,他不在也会有人指挥打扫战场的,他现在只想静静的守着这几个小辈。在他眼里,江淮已经就是他未来的女婿了。我守着我受伤的女婿有什么不可以?
江淮感觉自已被人扔到了水里,一种黑暗,窒息的感觉紧紧地缠绕着江淮,仿佛无数双手将他拖进无底的深渊。
江淮奋力挣扎,他想看清楚是什么拉着他不停地下坠。
他努力的回过身,迎面看见的就是小黑半张狰狞的脸。
“是你杀了我!”小黑脸上的伤疤仿佛恶毒的蛇,在他的脸上不停的蠕动,变得愈发狰狞。
“是你杀了我们!”小黑身后又冒出一双手,牢牢地抓着江淮。
孙先生的一个镜片摔出了裂痕,同样恶毒的盯着江淮。
他从没在孙先生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此时的孙先生早已没了往常的温文尔雅,更像是索命的恶鬼。
越来越多的脸在漆黑的深渊中浮上来。
江淮的眼睛扫过这些人的脸,狗蛋,胡蝶,艾瑞克。清风寨的......所有人。
“江淮!是你杀了我们!”所有人带着怨毒的目光盯着江淮,异口同声。
江淮忽然惊醒。眼前已经没有了漆黑的深渊。他满面惊恐的看着周围的人。
由柰子和武藤生还有几位带着白口罩的医生站在他的床边,几人眼中都流露出浓浓的担心和害怕。
“你醒啦。刚才吓死我们了。”由柰子见江淮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
“我又昏迷了几天?”江淮还是惊魂未定。
“两天了,这次比上次醒的快多了。”武藤生也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刚才他坐在椅子上和睡醒了的由柰子聊天,突然看见江淮昏迷着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搐。当时就把武藤生吓得灵魂出窍,赶忙叫来医生。谁知医生刚刚赶来还没等做些什么。江淮突然停止抽搐醒了过来。还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着他们。他悬着的心算是终于放下了。
几个医生看江淮醒了,交代了武藤生几句,便推开门出去了。
江淮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梦,他从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所有人都是真的,深渊里还有更多没有浮上来的人,都是江淮以前的朋友,现在却都变成了坟中枯骨。
既然江淮醒了,剩下的就只是伤口慢慢恢复的过程了。武藤生心里终于清明了,吩咐由柰子好好照顾江淮和清宫,便披上自已的军装,返回军政部。
竹内虽然死了,但他还是在北平城里埋了五颗毒气弹,这几个东西一日不除掉,武藤生就一日睡不安生。
武藤生不在的这两天里,军政部算是彻底炸了锅。
竹内的死讯和死状都被登上了报纸,在北平乃至全国都传的沸沸扬扬,东北军区七三一部队的首长几次来电问罪,都被武藤生的副官用同一个理由挡了回去:武藤将军不在,等他回来你再打电话吧。
无数的小报记者围在军政部门口,希望能够采访到武藤生对竹内叛变和江淮可能是抗日间谍的看法。却连着两天都扑了个空。
大牢里竹内的士兵们也十分不安分,他们只是听从上级的命令,对竹内的计划一概不知,更是对军政部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把他们关在牢里的作法十分抗议,无论军政部的人问什么都三个字回答:不知道,不奉陪。让军政部里想尽快除掉埋在北平城里的隐患的人苦恼不已。
这些士兵里军衔最大的少佐梗着脖子对军政部派来问讯的人说“除了武藤将军亲自来以外,谁都不会像军政部任何一个人透露任何一句话。想知道真相就让武藤将军亲自来问讯。”
气的副官差点掀了桌子。这两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武藤生赶紧回来收拾一下军政部的烂摊子。
武藤生刚一下车就被团团围住,各路记者围在武藤生的车前,急切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要放在平常,武藤生可能理都懒得理这群小报记者,这群人就擅长捕风捉影,别人说的话被他们听去之后胡改乱编,刊登出来就是另外一件事情。
但他今天心情不错,也不介意陪这群记者聊聊他这几天‘光辉’的奋斗史。
“武藤将军,请问您是怎么看待竹内小次郎叛变这件事情的?”
“请问武藤将军准备怎么安抚那些死于毒气弹的百姓和他们的家属?”
小报记者们不停地问着他,武藤生就站在军政部门口和他们夸夸其谈。直到......
“武藤将军,有人说江淮是抗日组织安插在军政部的间谍,已经被您秘密处决了,是真的吗?”
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记者手里拿着小小的记事本,头也不抬的问武藤生。
武藤生突然停下滔滔不绝的嘴,看着那个低着头奋笔疾书的记者。
气氛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武藤生,而武藤生则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记者。
那名记者也感觉到了周围诧异的气氛,抬起头看向四周的人。
他推了推不比酒瓶底薄上多少的镜片。清了清嗓子还想再问一次
“武藤将军,请问江淮是抗日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