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士兵开枪了？”江淮一惊，万一武藤生开枪杀了人，那城里的民情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没，我把他们劝回去了，我跟他们说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让他们安心回家等着。”武藤生捏了捏眉毛。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武藤生心想，自从这个竹内王八蛋来了北平，他就诸事不顺，好不容易抓了几个地下组织的人，一个个嘴硬的跟鸭子一样，什么都不说，任凭你怎么打骂审问，就只有三个字等着你：不知道。
现在竹内叛变，他北平偌大的军事部署竟然屁用没有，飞机坦克一个也用不上，也不知道这只发了疯的王八躲在哪个洞里，全军出动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出来，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人叩门。
“进。”江淮和武藤生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担心。
千万别又出了什么事情啊。
“报告将军，门口又聚集了一群民众，说是要将江淮少佐交出去以保一城百姓的平安。”士兵推门进来，敬了个像样的军礼。
“行了，你下去吧，我们会处理的。”武藤生不耐烦的挥挥手。
士兵退了出去，还不忘给两人带上房门。
“你打算怎么处理？”江淮后退几步，坐在沙发里，低着头问武藤生。
“不处理，晾着他们。”武藤生靠在椅子上伸了伸腰。guhu.org 完美小说网
“嗯。”江淮不再说话。
坐了一会，江淮突然站起身，拉开门要出去。
“回来吧，出去对你没好处的，不论你是不是什么英雄，他们只在乎自已能不能活命。”
江淮站在门口，攥着门把的手骨节泛白，犹豫不决。
最终他还是退了回来，一脸颓废的躺在沙发上，两眼望天。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武藤生安慰他。
“不，你必须把我交出去，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而已。”江淮声音有些苦涩。
武藤生看着江淮，长叹了口气。
激愤的人群直到下午天快黑才散去，他们喊了一天，肚子都饿的咕咕叫，最后还是食欲战胜了求生欲，都各自散去回家吃饭了。
江淮一直躺在沙发上，听着他们大呼小叫了一天，一句话也没说，就连由柰子过来送饭他都没有理会一下。
武藤生不无担心的看着江淮，看这小子的精神状态，貌似有向竹内小次郎靠拢的趋势。
但是武藤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淮。
“刁民！不知道我们已经救过他们一次命嘛？！”武藤生看着江淮渐渐颓废，不由得心头火起，拍桌大吼。
“不怪他们，大家都是人，他们想活下去，有错么？没有错，他们本就不该被卷进来。”江淮躺在沙发里，声音很小，却非常认真。
连着两天封城，北平城里的百姓早就急不可耐的想逃出城去，毕竟死亡的威胁摆在眼前，谁也顾不得别人，就像江淮说的，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哪怕只有自已活下去也好。
距离竹内所说的时间还有两天，聚在军政部门口闹事的人越来越多，武藤生看着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人，有神情激愤的人甚至想突破宪兵们围成的圈，气的武藤生差点下令机枪手把这群人都突突了。
江淮及时制止了武藤生，昨天早上还精神不错的江淮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整个人充满了暴戾又孤独的气息，黑着脸冷眼看着下面的百姓们。
“我知道各位想把我交到竹内的手里，如果我江淮一人的性名能拯救整个北平城的人，那我江淮无怨无悔，我的命掌握在大家手里，今天只要你们说我江淮的命，能还一城人的命，五日之后，我就用我自已换整个北平城。”
江淮的话说的很慢，而且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急于活命的百姓们说，他想和这些人讲讲道理，但是没有道理可讲，不论站在那个角度看，他一个人的命换整个北平城人的命，都是值得的。
江淮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下面鸦雀无声的人们。
“假惺惺的，早干嘛去了？我们要是不来他是不是就在这里躲一辈子啊？”人群中有了一声轻轻的怨言，声音不大，却被江淮听了个清清楚楚。
江淮本就不太好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有一个人嘀咕，就有第二个人重复，紧接着就有第三个人说出更过分的话。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从众心理占据了人们的思绪。
“你一个人就能救我们这么多人，还犹豫什么呢？别两天后了，现在赶紧出去吧。”
“对啊，万一你两天之后出去晚了，那个竹内把炸弹引爆了怎么办？”
武藤生黑着脸，气的浑身发抖。看着一旁的江淮。
江淮低着头，手里摩挲着刻着梵花的小刀，他之前送给了由柰子一把，这是另外一把。
“他救过你们全城人的命！你们就是这么回报他的？”武藤生终于忍不住了，抢过军政部的大喇叭，向着外面人挤人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喊。
“那也不代表他的命比我们更值钱。”黑压压的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呼喊，有人带头，人群自然一呼百应。
一旁的江淮如遭重击。一直挺直的腰也慢慢的弯了下去。
武藤生看着江淮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对，脸上一黑，抬起了手。
军政部门口架设的机枪和卫兵手里的枪当即对准了门口拥挤的人群。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想躲开漆黑的枪口，顿时乱作一团。
“我们这么多人！他们就是不交出江淮我们早晚也是死！不如在这让他们把我们都杀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制止住了人群的骚乱。
武藤生黑着脸，冷冷的盯着声音传出来的位置。
挑衅我？那我就满足你！
武藤生挥下手，示意开枪！
他的手只挥下去了一半，就停在了半空。并不是他良心发现，作为一个征伐其他国家的军人，武藤生可以说全无良心这种东西。使他停下手的，是江淮。
江淮伸出手，稳稳的托住武藤生下挥的手臂，从他手里接过扩音用的麦，拍了拍武藤生的肩膀，才走回刚才的地方坐下。
“你们不用死的，我说过我会自已把自已交出去，就一定会。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应该担心的是竹内不守信用，依旧会引爆炸弹。”江淮低着头，语气无悲无喜，仿佛即将赴死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和他全无关系的一个人。
“各位回家安心等着吧，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至于刚才武藤将军说的我救了你们命这件事，不用放在心上，都是武藤将军的功劳，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放屁！北平城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城！”
烦躁，叽叽喳喳的，江淮本来心里就十分的难受，他拼死拼活保护这群人，他们却......
“啪！”江淮从腰里拔出手枪，拍在身旁的地上，意思很明显。
“怎么的？你个中国人不上战场打鬼子还在这里吓唬上自已中国人了？”人群的确是个好地方，躲在里面谁也不知道你是谁，你喊什么都有人挤在你身边，他们即使想躲开也无处可躲。
“就是啊！让你个二鬼子救我们一城人的命已经是便宜你了，这是给你那个缺德的命积阴德。下辈子你就是个好人了。”有人阴阳怪气的喊。
人群一阵哄笑，他们随即想到了自已此行的任务，便制住了笑声。
“竹内小次郎，我不知道你在不在这群人里，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吧，你的实验马上就要成功了。”江淮不想理这群人，坐在地上自顾自的说着话。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所有人都看向自已四周，在找江淮所说的竹内小次郎，却一无所获。
“别岔开话题了，你要是真想保住这一城的人，就让他们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或者你就把自已捆好交出去，别说这些没用的。”
“好。我答应你们，明天一早，我就把自已交出去。各位请回吧。”江淮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站起身，向着人群鞠躬。
人群没动。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江淮。
“各位！请回吧！我江某人人格担保！明天，我将了解这一切事情！”江淮见人群没有离去的意思，便又说了一遍。
有人陆陆续续的走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的人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
“你个二鬼子的人格我不相信！”
“对啊！要了解就赶快！今天，现在，不了解我们就不走了！”
“就是啊！万一你今天晚上跑了怎么办！我们全城的人都给你陪葬？”
“我看这个二鬼子就没想着救我们，我估计这就是他们演的一场戏，他们就是想杀了我们全城的人！”
这些没有离去的人们突然爆发了强烈的怨气。
接二连三的质问攻城锤一般向江淮袭来，一向自诩不怕流言蜚语的江淮第一次遭到了这种待遇。一时间竟然有种要被人群吞噬的感觉。
武藤生再也忍受不住这群刁民，挥手就要下令开枪。
江淮扑过去拦住武藤生，暴怒之下的武藤生挣扎着想挣脱江淮的手。但是江淮死死的抱着他，对着外面的人群大喊“滚！”
人群这才明白过来武藤生是真的要开枪杀了他们，顿时作鸟兽散。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江淮仿佛被抽去了骨头，整个人委顿在地上。
他临来北平之前，何润还跟他促膝长谈了一次，两个人整整谈了大半夜，都是何润这么多年做‘影子’的经验。
“江淮啊，影子有的时候要背负的东西，远比一个特工更多，你甚至要接受来不明真相的群众的嘲讽和辱骂，如果你的上线断了，你就会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依无靠，凭风而行。”
江淮以为何润是捕风捉影，谁知今天自已确确实实的遭到了这种待遇。
武藤生拍了拍江淮，江淮没有动，坐在地上抱着自已的头，看不见表情。
“将军，在报纸上刊登消息吧。明天下午三点，军政部门口。让他竹内带着人。就说我认输，他赢了。”江淮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些话。
武藤生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点了点头，转身进去安排了。
武藤生走后，江淮从胳膊里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缕寒光。
他手里摆弄着刻着梵花的刀，指尖带起一片寒光。
竹内端着报纸，神情十分兴奋。
小黑看着竹内兴奋的样子，攥着枪的手将木质的枪托捏出了咯吱的声音。孙先生，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去，给我取一套新的针管来，还有杯子，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竹内向身边的士兵挥动着报纸。
士兵敬了礼，转身去找竹内要的东西去了。竹内跳着癫狂且毫无规律的步伐，向着楼上清宫的房间而去。
清宫头上缠着纱布，躺在床上，冷冷的盯着欢呼雀跃的竹内。
“我亲爱的小食物，我的小蛇。我今天是来向你宣布一件好事的。”竹内坐在清宫床边，要放平常，清宫肯定赏他一脚将他踢下去，但现在她有心无力，自从上次她寻死失败，竹内怕她再次想不开，便重新将她的手脚绑在床的四角，仅能小幅度的活动。
“你看你看。”竹内捏着她的脸，强迫清宫看向他手里的报纸。
清宫看着报纸上黑白的照片，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照片上的江淮颓废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副崩溃的样子，武藤生站在他旁边，神情也十分无奈和惋惜。图片上面贴着大大的标题：少佐江淮认输，邀请竹内小次郎明日三点军政部门口谈话。
士兵带着针管和杯子上来，恭敬地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
清宫看见熟悉的东西，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渐渐习惯的痛感从手臂上传来，清宫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她一直相信的江淮和武藤生，竟然真的输给了这个疯子。可能自已的结局，就是被这个人当做一个储存血液的容器，直到被他吸成一具干尸吧。
竹内抽了足够的血，倒进了杯子里。他坐在床上，摇晃着杯子里的鲜血，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江淮坐在军政部门口的台阶上，一瓶接一瓶的喝着酒，不知道是哪里产的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淮太累了或是怎样，江淮竟然觉得这种酒比平常自已喝的要好喝太多，有种令人爱不释手的感觉。
又是一瓶酒见了底，江淮随手扔下酒瓶，向身后的箱子里摸去。
箱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江淮站起来，摇晃着往军政部外面走。口中唱着凄凉的秦腔：
隔山探海不知深，知人知面不知心！
千尺黄河探到底，人心难保人的心！
江淮脚下一个踉跄，坐倒在台阶上。
“回去吧，明天就该解决这场闹剧了。”武藤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淮的身后。在他身旁蹲下。
“好！回去！”江淮难得听话。
武藤生架着江淮的肩膀，将他架进了自已的办公室里，扔在了床上。
武藤生转身回到自已的桌子前，看着桌子上的零件。
“你认输了，但我没有，我怎么会容忍这种人带走我的女儿！他势必会付出代价！”武藤生将零件都擦拭好，重新组装在一起，变成了一把漆面斑驳的枪。
江淮一觉睡到了中午，拉开窗帘往下看去。
军政部的门口早早地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是来见证这场闹剧的，生命不息，看热闹不止，但是很符合这些人。
江淮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又拨弄了一下自已糟乱的头发，这才出了休息室。
武藤生站在办公室里，眼睛死死的盯着桌子后面的架子。
江淮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架子上摆放着一长一短的两把刀，这是正经武士的标配，一把是斩人用的长刀，一把是贴身搏杀的肋差。当然，也供战败的武士在战场上切腹。
武藤生见江淮醒了，便转眼看向他。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纹身师么？”
“记得。就是抓走清宫的那个”江淮一愣，随即想了起来。
“怎么突然提到那个人了？”江淮有些不解。
“你知道他和竹内的共同点么？”武藤生看向江淮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什么猛兽。
“他们都是疯子？”
“不，他们都伤害了清宫。”武藤生喉咙里发出狮子般的低吼。
江淮这才明白过来武藤生为什么会提起那个纹身师，这头老狼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杀到竹内的想法，他一路忍受，直到竹内动了他不该动的人，做了他不该做的事，他叼走了老狼的孩子，现在这匹老狼露出了他藏了很久的獠牙，或许狼已经老了，但是獠牙依旧锋利！
“你呢？我不信你就真这么轻易认输了。”武藤生看着江淮，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坚定，却只看见了数不尽的颓废。
“我已经不在乎了，一座城，一个人，很简单的数学，甚至不用加减。”江淮靠在桌子上，低着头。
武藤生看他这副样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从架子上摘下了自已的长刀。
人群挤在军政部大门前，都是来看热闹的人，他们想亲眼见证这场威胁整个北平安全的闹剧的结局。
看到江淮出来，人群中爆发了各种杂乱的声音。
“你看你看，出来了诶！”
“我还寻思这小子是不是真跑了呢，原来还没跑啊。”
这是冷嘲热讽的。
“人家要为了咱们这一个城的百姓赴死，你们就不能积点口德啊？”
“就是啊，还说人家呢，要换了你，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躲着去了吧。”
也有帮江淮说话的。
“那怎么了？他个二鬼子他活该，我跟你说我还真就谢谢今天来杀他的那个什么竹，谢谢他为我们除了这么个大汉奸！”
“对啊对啊，许他做汉奸还不许我们说了是吧？”
更有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诋毁的。江淮懒得理他们
都说流言止于智者，但这大千世界智者又有几个？
江淮看着骚乱的人群，慢慢解下了自已的武装。
他在楼梯的尽头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人群。
人群还在骚乱，还在为自已的理论争吵不休。
江淮看着自已的表，感受着时间流逝。嘴里轻轻的唱着小曲。
你莫学司马师刺王杀驾，王莽贼害平帝腊月初八。
你莫学赵高贼指鹿为马，毛延寿哄娘娘怀抱琵琶。
江淮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的表，秒针不知疲倦的跑着圈，而分针和时针则懒懒的挪动下，大概是向勤劳的秒针表达一下自已的诚意。
还有几分钟，就要面对竹内那个神经病了。
也不知道小黑到底怎么样了，是死是活，人到底在哪？
他去看过小院，孙先生的尸体被病毒烧的面目全非，要不是那幅磕裂了一个镜片的眼镜，江淮可能都认不出来那是孙先生的尸体。
小黑，还有他的枪，都不知了去向。
但愿他还活着。
“来了！”武藤生站在他旁边，手里紧紧握着他那把家传的武士刀的刀柄。
江淮抬眼向外看去，两辆卡车分开人群，横在了军政部的门口。
江淮扭了扭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两辆车蒙着的布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样子。
武藤生睚眦俱裂！
竹内搂着清宫的脖子站在车厢里，强迫虚弱至极的清宫站起来挡在竹内的前面。
竹内躲在清宫的身后，仅仅露出半个头。
“武藤将军，你不想看到我的小食物变成死人对不对！现在！让你的人把枪都放下！”
武藤生黑着脸，握着刀的手骨节泛白，他已经忍受到了极致。
但他还是更在乎清宫的死活，挥了挥手，那些在卡车停下第一时间将枪指向卡车的士兵们只好放低了枪口。
“武藤将军，我不得不说啊，你的这个小食物真是不错。”竹内见士兵们放低了手里的枪，便有些嚣张的将身子从清宫的身后让了出来，一只手掐着清宫的下颌，强迫她看着武藤生和江淮。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是一直想着这两个人来救你吗？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你就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小食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