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神医睡了吗?”听到姬恂的声音, 楚召淮撇撇嘴:“我已睡下了, 王爷有何要事?”“今日宫中又赏赐了金丹, 还有这个月的药也送了来,神医想瞧瞧吗?”楚召淮赶忙爬起来,披着外袍就往外跑:“来了。”身为医者, 白芨神医一直很想见识见识传闻中的真正金丹是何模样,连圣上都要服用的大药, 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有奇效。这回总算寻到机会了。姬恂在暖阁的连榻上盘膝而坐, 小门开着, 寒风呼呼往里灌,将满室热意吹散不少。听到动静他随意抬头,落在楚召淮身上时罕见一怔。楚召淮寝衣外只披着姬恂上次送的黑色披风,赤足趿拉着桐木屐噔噔跑了出来,白日束起的发冠已拆了, 泼墨似的发用发带草草绑起垂曳到膝, 罕见的散漫慵懒。“我瞧瞧我瞧瞧。”楚召淮太好奇金丹了, 忙蹬开木屐爬上连榻,难掩振奋, 喋喋不休道,“从小到大我还未见过富贵人家吃过的大药呢,听说京中望仙楼的大师极其会炼丹,能献给陛下的,必定极其稀罕,这回陛下给了王爷几颗?我能尝尝味道吗?”姬恂一语不发,眸瞳幽深注视着他。楚召淮嘚啵嘚啵一大堆,见姬恂好像没反应,疑惑地撑着两人中间的小案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王爷?”姬恂眼睛也不眨,好像走神的不是他,顺势懒洋洋地捏住楚召淮乱晃的爪子:“坐好。”“哦。”楚召淮乖乖正坐,看他额间都沁出汗来,犹豫了下,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说吧。”暖阁里燃着炭盆,烧得地都是热的,哪怕门开着仍然暖意阵阵。姬恂不置可否:“重山。”殷重山端着承盘缓步而来,轻手轻脚放在小案上。承盘上放着一个玉瓶和一堆碎石粉末似的药粉。楚召淮鼻子嗅了嗅姬恂常吃的药,随口道:“果然是虎狼之药,和五石散相似,药效燥热炽烈,王爷受伤时想必体内有寒意——这个大药……”楚召淮对虎狼之药没什么兴趣,随意嘚啵几句就将话题转到陛下赐下的望仙楼大药上。姬恂撑着下颌懒洋洋注视着他。陛下赏赐,玉瓶也是罕见的珍品。传说望仙楼所炼的“御药”金丹有延年益寿治病解毒的奇效,楚召淮犹豫半晌忍不住好奇打开玉瓶,凑在鼻尖轻轻一嗅。“御药”圆润猩红,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甘苦相缠,还带着微弱的铁锈味儿。丹砂、当归、人参……似乎还有硫磺?楚召淮皱着眉分辨半晌,品出来好几种堪称是毒物的药。这东西当真能入药?姬恂又吃虎狼之药,还要用毒香吊命,再吃这种大药不会死得更快吗?楚召淮手指修长纤细,两指捏着猩红色的大药来回端详,实在是没忍住,捏着药丸轻轻凑到唇边。好像要吃。姬恂一直注视着他,见状眉头轻蹙,猛地扣住楚召淮的手。楚召淮疑惑看他。姬恂罕见地沉下脸:“你不要命了?”掌下的脉搏跳动平缓,虽然虚弱却干干净净,并不像他早已被这药浸透骨髓,宛如堕入泥沼无法脱身。楚召淮吓了一跳,干巴巴道:“我没想吃,就想舔着尝一尝,有味药我摸不太准。”姬恂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但他一向厚颜无耻,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顺势懒懒扣着楚召淮的手腕,淡淡道:“就这样舔,本王怕神医把持不住,忍不住一口吞了。”楚召淮撇嘴,心中腹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瘾呀?”神医敢怒不敢言,只好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缓缓凑上前去,不情不愿地伸着舌尖舔了一口指尖捏着的药。唔,好熟悉的味道。再舔一口。从姬恂的角度,楚召淮专心致志地品药,那大药不知添了什么,只舔了一口淡色的唇就像是抹了一小块胭脂,红得艳丽。姬恂扣着楚召淮腕子的手缓缓用力。明明每张脸在他眼中都别无二致,可他竟没来由觉得这张脸很漂亮。昳丽到处处合他心意,恨不得将他吞噬掉,合二为一。若是能完整拥有此人,将他关在暖阁中哪儿都去不了,是不是就能浇熄胸口那股欲壑难填的掌控欲?“王爷!”楚召淮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王爷……唔,姬明忱……”姬恂心脏一股酥意忽地席卷脑海,他眸瞳一暗,直勾勾盯着他:“你叫我什么?”楚召淮看他出神这么久偷偷摸摸叫了句,没想到竟被听到了,他心虚地舔了舔唇,讷讷道:“没什么,和王爷说着话,你怎么总是发呆呀?”姬恂盯着他殷红的唇,喉结轻动:“嗯?你说了什么?”楚召淮:“……”楚召淮眉头紧皱,扬声道:“殷统领。”殷重山顷刻出现在门口:“神医有何吩咐?”楚召淮压下本能上扬的唇角,问:“王爷在服药前几日,是不是总会有神思不属,神魂恍惚的前兆症状?”殷重山:“呃,这……”王爷一向神智清明,甚少走神。姬恂懒懒看他。殷重山斩钉截铁道:“是的,失魂落魄,前兆极其明显,万请神医妙手回春。”“这就是了。”楚召淮忧心忡忡,“那记得将锁链打厚重些,省得王爷自伤。”“是。”殷重山满脸正色地下去了。姬恂并不在意被锁链束缚,他支着下颌在那闷笑,越看楚召淮越觉得有意思。平日唯唯诺诺,看他一眼都能吓得一缩,如今一说到医术却好像浑身在发光,练达老成,自信不疑。楚召淮将金丹放在承盘上,皱着眉将手朝姬恂脖颈探来。姬恂心思多疑,行事缜密,从不让人接近自己的命门,下意识往后一撤。楚召淮手顿在半空,疑惑道:“王爷躲什么,我给您探探脉。”姬恂挑眉:“探脖子?”“嗯。”楚召淮直起身子,越过小案拽着姬恂的衣襟将手在脖颈血脉流动处探了探,随口道,“脖颈处也有脉搏能勉强一探,王爷这几日频频走神,我得瞧瞧看连夜调方子。”姬恂:“……”楚召淮手指温热,一边探一边叮嘱:“这金丹比王爷的虎狼之药还要厉害,经常服用必然寿数难定,也莫要吃了。”姬恂嗅着他伸手而来的袖中淡淡的药香:“嗯。”楚召淮给他探完,重新坐回去——方才正坐这么久,腿都麻了,索性借着披风遮掩偷偷摸摸伸直了些腿。楚召淮腿都要蹬到姬恂怀里了,他也当没看到,懒散道:“神医医术如此超群,还探出了什么?”楚召淮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看他。他年纪小,还没彻底学会隐藏心思,这副模样明显还探出其他不敢说的。姬恂笑起来:“神医说便是。”“哦。”楚召淮咳了声,“我一直想问了,王爷的腿似乎痊愈了,为何还要成日坐轮椅?”姬恂倏地抬眼。楚召淮说完又后悔了,赶紧闭紧嘴:“我失言了。”姬恂只是失态一瞬,淡淡抬眸看他:“这也是探脉探出来的?”若真是这样,便是神仙手段了。楚召淮看他没反驳,好像也不生气,暗暗放下心来,乖乖地说:“不是,就前段时日听到王爷走路声音不对,不像瘸腿。”姬恂缓缓笑开了,像是闲聊般:“神医为何这般了解瘸子走路,听声都能分辨出来?”楚召淮没听出来姬恂语调中的异样,干巴巴道:“可能是我心细如发吧。”姬恂:“……”楚召淮将自己夸了一通,见姬恂似乎脸色不好,又忙说:“王爷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其他人。”姬恂身份本就受皇帝忌惮,若是知道他装瘸肯定怀疑他故意在韬光养晦,对姬恂很是不利。姬恂眉眼带着笑,漫不经心地握住楚召淮在小案下伸直的腿,冰凉的指腹缓缓往上摩挲。楚召淮太瘦了,寝衣又宽松,姬恂宽大的手掌微微一扣就能将整个踝骨扣住一圈,且还有富余。肌理分明却过分纤瘦的小腿,轻轻用力便能折断,让他彻底变成个瘸子。这样,他或许就不会成日想着回临安。楚召淮被摸到腿浑身僵了下,不明白姬恂又有什么奇怪的症状,挣扎着想缩回来喊殷重山来问问。姬恂并不收手,指腹缓缓使力。可刚按下,倏地感觉到一阵不对。将寝衣往上拂去,烛火倒映下,就见楚召淮如雪般苍白的右小腿处有一条伤疤。——并非是前段时间磕到石头,而是陈年旧伤,像是被野兽撕咬,狰狞可怕。看疤痕模样,当时受伤时小腿应当是被生生咬断过。姬恂一怔。楚召淮发觉小腿的疤露出来了,满脸通红往下一捋,怕吓到人:“王爷?”姬恂收回手,语调听不出喜怒:“怎么伤到的?”楚召淮偷偷看着他,试探着说出所有细节:“小时候去扑鹿台猎场,遇到了雪狼,差点被吃了。”姬恂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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