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殷重山和赵伯面面相觑。怪不得王爷最近今日不钓鱼了,原来改钓王妃了。抛个饵,王妃颠颠游来,一咬一个准。这可比钓半天只钓条小鱼崽有成就感。楚大鱼扶着发病的、虚弱的、弱不禁风的王爷进了寝房,又回暖阁拿了金针回来。殷重山说姬恂每月发病都在入夜,这才白日怎么就出现幻觉,八成是这两天的药喝的。不过从另一方面瞧,也算有效果。楚召淮为人医治时,脸上没有寻常那一眼便能看穿的清澈,他敛着眉眼将金针布包摊开,修长两指捏了一根金针,斟酌要如何下针。姬恂病歪歪半倚在高枕上,视线在姬翊送的金针上一扫:“王妃好像很爱用这套金针?”“也还好。”楚召淮一医治便心无旁骛,随口道,“也就给梁枋医治时用过几次,算是顺手。”姬恂淡淡道:“那岂不是很脏?”楚召淮“嗯?”了声,疑惑道:“我每回用完都会用火烧一烧祛外邪,不脏的。”姬恂笑了:“本王不爱用旁人用过的东西。”楚召淮有些窘迫:“但我没有其他针了,要不我现在去买套新的银针。”之前经常用的银针也被他清早时送穷土狠狠心扔掉了。姬恂道:“重山。”殷重山快步而来,将精致的匣子双手奉上。打开盒盖,摊开里面用锦缎包着的金针,一百根金针粗细皆有,整齐排列扎在绸缎之上。楚召淮愕然看去。姬恂理了下衣袖,若无其事道:“这套新金针刚打来的,神医先凑合着用。”楚召淮:“……”再次见识到了皇室的豪横。姬翊送他金针也只送了二十四根,姬恂倒好,一百根还叫“凑合着用”。楚召淮接过金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姬恂心中一动,移开视线,随意地说:“神医若喜欢,便赠与你了。”楚召淮“啊”了声,却是摇摇头:“不用,我已有一套了。”姬恂摩挲袖口的手倏地一顿。楚召淮让人搬来烛火,垂着眸专心致志将金针放在火焰上烤。姬恂目不转睛盯着他,只觉得这人很矛盾。明明如此爱财,却很懂取之有道,朝廷明令禁止不可关扑的钱财,哪怕上万两也看都不看,在路边捡到一文钱却能高兴得唇角压都压不住。分明更爱这套一百根的金针,却眼睛眨也不眨地拒绝相赠。好像他只是单纯“爱财”,并非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想要迫不及待得到钱财。姬恂甚至觉得,哪怕此人死了也要在闭眼前叮嘱“不要用贵棺木,省钱”,等人答应才肯闭眼含笑九泉。就算有再多的银子,楚召淮好像都没考虑过未来。……只想回临安。姬恂突然问:“你寻到救命恩人了吗?”楚召淮正认真为金针祛外邪,头也没抬:“唔,找到了。”姬恂淡淡道:“在临安吗?”楚召淮奇怪地看着他:“没有。”这不是在跟前吗?传言大药伤脑子,看来果真如此。楚召淮看好穴位,用冷却的金针将姬恂扎成了个刺猬:“等两刻钟我为你取针,这段时间莫要乱动。”姬恂:“嗯。”楚召淮满脸疑惑,不知道是姬恂心情不好还是扎针的缘故,总觉得他似乎比方才冷淡许多。等到楚召淮出去净手,姬恂道:“重山。”殷重山赶紧进来,瞧见姬恂满头针的刺猬样,唇角绷了绷,面容沉重地道:“王爷有何事吩咐?”“去查查楚召淮当年被雪狼咬伤,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是。”殷重山立刻就要走,姬恂又面无表情加了句:“再查救他的贵人是谁。”殷重山犹豫:“查到后要如何处置?”姬恂冷冷看他。本就即将发病,此时姬恂情绪应当极度暴躁,殷重山额间沁出冷汗,暗骂自己明知故问,肃穆道:“属下立刻将他赶出京城,再不回来。”姬恂没做声,似是默认了。殷重山赶紧领命而去。姬恂倚在软枕上闭眸小憩。楚召淮说只需要两刻钟,可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莫名觉得度日如年。姬恂胸口一阵暴躁倏地席卷而来,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朝外看去。可视线望过去,却是一片敌军蜂拥而来的惨烈战场。只是一眨眼,幻觉消散,重新回到寝房中。姬恂眉头一皱。这个月的幻觉似乎比之前来得快。明明满室光亮,姬恂只觉山雨欲来遍处乌云密布,将天遮掩,黑幕轰的笼罩下来,战场的血腥混合泥土的味道若隐若现,姬恂按住额头,急促喘息,耳畔阵阵嗡鸣。刀剑相撞的金石声、对抗的厮杀声,以及那道熟悉的……“姬恂,留在大帐等候援军!”幻觉好像纠缠他数年的噩梦,再次萦绕身侧。姬恂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血腥味扑面而来,越来越浓烈。秋日的大雨混合着彻骨的寒意倾盆而下。姬恂浑身浴血站在那,脖颈往下一寸的锁骨处被砍得鲜血淋漓,强撑着没有倒下。有人已迈过战场,拎着宁王的尸身狞笑着朝他挥刀而来。年少的姬恂瞳孔遽然赤红,拼了命冲上前去。砰——周患重重从寝房的窗户撞了出来,堪堪在半空翻了半圈单膝落地,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刚净完手的楚召淮溜达着过来,听到巨大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怎么了怎么了?!”周患像是没事人一样随意抹去唇角的鲜血,“哦”了声,随意道:“没事,王爷陷入魔怔了。”楚召淮一怔,朝寝房看去。日光倾泻,姬恂衣衫单薄站在废墟之中,头上金针还未取下,侧头漠然看来时,那股在战场多年的森寒戾气扑面而来。他好似已不认得人了,看着楚召淮的视线陌生而冰冷。垂在身侧的五指微拢,好似握着一柄不存在的刀,下一瞬就能取人首级。一股寒风呼地拂起楚召淮的发,惊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虽然早就听说姬恂发病时很疯,却从未想过是这般场景。“有些难办。”周患将箱子搬来,随意地道,“锁链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给王爷戴上,这下完了,我又得挨顿打,不知道有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能侥幸活下来。”楚召淮:“……”为什么将这么可怕的事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周患握着手腕动了动肩,一副一展拳脚准备送死的架势。楚召淮赶忙拦住他:“你要做什么?”周患说:“和王爷打一场,打赢了绑他,打输了……”楚召淮打断他:“不行,王爷头上的金针还未撤下,若交手八成会动到金针。”周患疑惑:“所以?”楚召淮:“……”楚召淮简直和他说不通,拽着他的小臂往后一拖:“你先别乱动。”周患脑子不好使,但胜在听话,说不让动就不动了。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往姬恂的方向走了两步。姬恂察觉到有动静,空洞带着血丝的眼冷淡看来,看似温和无害,没有半分攻击的意图,可单薄衣衫下浑身肌肉紧绷,垂下的手更是死死收拢,像是握紧一把冰冷带血的刀。楚召淮步子一停,有些发憷。可金针是他扎的,若乱动深扎入穴位恐怕对姬恂神智有损,解铃还需系铃人,楚召淮吐了吐气,鼓足勇气往前半步,嗓音都是发颤的。“王爷。”楚召淮的声音轻缓,像是一道清风轻悠悠卷了过来。姬恂耳朵微动,侧眸淡淡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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