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指尖狠狠一颤。姬恂眼眸半阖注视着他,语调前所未有地温和:“我想要你回京再也不走,想你不必如此奔波将自己置身危险中,想你好好治病稳住心疾……”楚召淮茫然看去,正要说话,姬恂又说了句。“可这只是我想而已。”楚召淮懵懂地看他,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我想要得很多,可皆是我自己的欲望,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姬恂又亲了下他发颤的指尖,笑着道,“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楚召淮怔然看他:“我……?”“对。”姬恂道,“你想要回京那就回京,想继续云游四方便动身前去,想……想拿手中的药杵抡我便直接动手。”楚召淮:“……”楚召淮遽尔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握着药杵的手狠狠用力,骨节都在发疼。另一只手姬恂还在握着,指尖和掌心像是被火灼烧过似的,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烫。楚召淮猛地将手缩回来,讷讷侧过头不去看他。“我……我要想一想。”楚召淮甚少会有欲望,寄人篱下自然旁人给什么便感恩戴德地收下,从不敢奢求其他。之前他还会为白花花的银子双眸放光欢呼雀跃,可那时明白自己对银子的热爱不过是可怜的缺爱后,便也没什么执着了。想要,欲望。这词太陌生,楚召淮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到。姬恂很有耐心,笑着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摘给你。”楚召淮还混沌着,听到这话没忍住瞥他一眼。谁闲着没事会想要摘星玩。姬恂被瞪了,心情越发愉悦,甚至勾着唇露出个笑。楚召淮垂着眼继续捣药,只是捣了几下他似乎想起记起什么,闷闷道:“陛下,我有一惑,可否请您为我一解?”姬恂眉梢轻挑:“请,我知无不言。”“太好了。”楚召淮问,“陛下一直想要我回京,不会是继续再写三百本《王妃记注》吧?”姬恂:“……”陛下不笑了。白神医还有好几惑,直接全都一并问出。“听说那几十本《王妃记注》您已倒背如流,时常拿来翻阅,京中人人都知晓您对前王妃念念不忘。“还有,您好像还想要派千军万马前去长亭将我和舅舅的马车拦下,再将我带回璟王府囚禁起来,这样那样再这样,寸步不得出?“这些传言到底是否属实,我怕冤枉了陛下,所以望陛下亲自为我解惑。”姬恂:“……”“自然全不属实。” 姬恂冷冷道,“谁在神医面前乱嚼舌根?周患……”周患直接从不远处飞了过来,单膝下跪,听候吩咐。“陛下。”姬恂漠然道:“去查查这些流言蜚语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楚召淮皮笑肉不笑看着他装。周患办事利索得很,查都不用查就肃然回答:“回陛下,这话全由您发烧时所说的梦话传出,商陆大夫和许太医,皆可作见证。”姬恂:“…………”楚召淮默不作声地将捣好的药抱起来,扭头就走。姬恂坐在那,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周患不解看着王妃冷酷无情的背影:“陛下,神医怎么好像更生气了?您这说梦话诉说情话的招式好像不起效用。”姬恂:“……”***商陆家的小院子还塌着,等开城后才能运东西重新盖。楚召淮这几日一直住在县衙后院的厢房,营帐中没什么事需要他忙碌,晌午便回来休息。只是明明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姬恂那句话。想要什么。没什么想要的,他甚至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不知道。在这世间始终随波逐流,像是浮萍般,无根无蒂,连能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只有舅舅和外祖父。可楚召淮已不想再回江南。白鹤知给他的治疗心疾的药即将要吃完了,去年分开时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服用完药后就回京城寻他诊脉。要回去吗?在京城那几个月对楚召淮而言,虽然有痛苦有悲伤,但他仍然会将在璟王府的一切当成一场美梦。楚召淮捂着胸口,问自己。想回京吗?楚召淮在空荡荡的榻上蜷缩成一团,脑海思绪纷乱,许久才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意识恍惚间,好像外面有闷闷的吵闹声。挥刀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透过雕花镂空的木窗,瞧见蜜糖似的光芒倾泻进来。似乎是清晨。朝阳柔和又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光芒中。有人在外面练刀,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动静,幽幽飘来。“重山哥!呜能不能放过我一马,我这手腕、胳膊肘、脖子全都要掉了,救命啊!”殷重山冷酷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给谁表忠心:“世子慎言!王爷让我严峻严格,这样才能让世子成材!我怎可随意放水!”话虽如此,犬子的嚎声却减弱不少。楚召淮歪着头听着。暖阁外似乎是赵伯走来走去的声音,他忙着烧茶、换炭盆、准备要穿的新衣裳,今日早膳似乎做了楚召淮最爱吃的茶饼,香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钻进去。周患不解地小声说:“不能直接叩门将王妃叫醒吗?”赵伯朝他“嘘”了声:“王妃还小,长身体呢,多睡一会总没坏处的。”楚召淮还懵懵着,在榻上慢吞吞翻了个身,后知后觉有人躺在他背后,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扣着他的腰,将人牢牢拥在怀中。楚召淮一怔,仰头看去。姬恂衣袍凌乱,上半身几乎赤裸,闭着眼安静躺在枕头上睡得正熟。温暖照样从床幔倾泻进来落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眼,没了平日那股令人畏惧的戾气。楚召淮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迷茫看着。不知是日光还是目光让姬恂从睡梦中醒来,他睫毛动了两下,睁开眼像是只睡眼惺忪的兽,瞧着人畜无害。姬恂看了眼楚召淮,双臂收紧把人往怀里扒拉了下,熟练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含糊道:“还早,不再多睡一会吗?”楚召淮呆呆听着外面的声音,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眼睛轻轻一眨,眼尾滚下一滴泪。姬恂眉梢轻挑,像是只狼凑上前来在楚召淮眼尾轻轻一舔,笑着道:“怎么了?”楚召淮摇头。梦总是会醒的,他只是想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还未到六月底,燕枝县的大疫被彻底控制住。城门大开,人来人往,一派生机焕发。县衙已摆完了筵席,赈灾的官员也即将要回京。姬恂坐在县衙高堂听着布政使和知府一直在那说说说,眼神略带着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寒暄,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外面。今日便要打道回府,却一直没见楚召淮的影子。最近几日楚召淮明显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淡排斥,有时还会毫不客气阴阳怪气,两人相处隐约有了一年前的影子。姬恂交叠着双腿晃着,一边应付其他人的寒暄一边在想楚召淮,一心二用,忙得要命。楚召淮应该是想回京的吧?楚召淮若是心甘情愿回京,对姬恂而言,就会像那次的“回头”一样,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姬恂不会轻易放弃,届时恐怕会当即化为怨气森森的男鬼,阴魂不散地纠缠楚召淮。姬恂病已彻底大好,心不在焉抿了口茶,随口道:“嗯,两位大人真是运筹帷幄,燕枝县大疫一次都没敢来过,只在外头奔波,也算是半心为国为民吧。”两人:“……”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了。姬恂见消停了,起身理了下宽松衣摆,淡淡道:“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两人赶忙恭送。姬恂抬步走出去,气势凛然,非同常人。知府和布政使对视一眼,忽然没来由地道:“陆大人是否是跟随陛下久了,这张嘴……好像也有了退敌之威。”布政使揉了揉眉心,随意道:“想来是吧,总不能这人就是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