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楚召淮转瞬化为一只被关在金笼锁住脚踝的金丝雀,只有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我只是陛下笼中的一只鸟雀。”鸟雀会温驯地顺从,会愚蠢地听信一句根本无望的话,会让他的掌控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姬恂愣怔看着。但,爱并非是独占,也不能和掌控欲等同。金丝雀在金笼中叽叽喳喳,没人能听懂他的反抗,直到它彻底无言,扑扇着已不能飞向天空的翅膀。一头撞在金笼上,血将整个视线染红。姬恂倏地睁开眼,呢喃道:“召淮……”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翅膀扇动的细微动静,楚召淮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却是咬牙切齿的。“别说了。”姬恂浑浑噩噩,视线朦胧,只觉得口中泛着苦,似乎是喝过药。楚召淮、商陆和那位随后赶过来的太医院许太医商量了一夜的方子。——白神医研制出来的药方中有一味药姬恂不能吃,刚才喝过后没过两刻便全都吐了出来,浑身烧得更加滚烫,病情更加严重。新的药熬好端来,刚喂下去,姬恂神智昏沉,低声梦呓着什么。许太医刚刚出去,内室一片死寂,留下的两人将陛下的胡话听得一清二楚。楚召淮人都懵了。姬恂昏迷时没有被理智控制情绪,根本将“克制”二字抛去九霄云外,几乎将所有本能全都吐露出。商陆捧着药碗左看右看,听着越来越离谱的话,眼瞳微微颤着,满脸写着“你们断袖真会玩”。听着姬恂还在梦呓,楚召淮没忍住捂住他的嘴,咬牙道:“别说了……”姬恂身躯滚烫,似乎嗅到熟悉的气息,宽大的手猛地按住楚召淮的手背,侧着头熟练地在他掌心亲了一下。楚召淮:“……”商陆:“……”商陆手中的药几乎洒了,但他表情没什么波动,面无表情道:“这药似乎不管用,我去换新药……”先消化下这些糊到耳朵的虎狼之词。商陆还没走,就见许太医匆匆而来,端着药急忙道:“这药是新熬好的,快让陛下服下。”商陆:“……”商陆面容似乎出现一瞬的空白,麻木地回头看去。陛下……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毒嘴,招摇,气势逼人,连周统领都要为他鞍前马后。以及那句王妃……哪怕在这穷乡僻壤,商陆也曾听闻陛下在做璟王时曾娶过一位男妻,但夺位成功后似乎觉得王妃是耻辱,继位没几天就休了妻。商陆本来觉得皇家无情,如今亲眼一见,才知传言不实。陛下瞧着不像休妻……倒像是被休。夜半三更,雨还未停。姬恂喝了新熬好的药,浑身热意终于隐约有消退下去的趋势。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雷声渐行渐远,隐约可听到像是敲盆般沉闷的轰鸣。姬恂墨发披散枕上,嘴唇苍白,昏睡中眉头越皱越紧。四肢百骸依然燥热,浑浑噩噩中,忽然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朝他耳边探来,用了些力道捂住他的耳朵。闷雷好像被这双手完全隔绝在外。熟悉的药香弥漫鼻间,姬恂终于安心地任由自己彻底跌入黑暗。***陛下不适用治疫病的药方,断断续续换药两日才终于彻底退烧。再次醒来时,朝阳从窗户落在眼睛上。姬恂注视着床幔好一会,后知后觉有人正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呼吸均匀,似乎在守着他。脑海后知后觉记起这几日楚召淮寸步不离地照料,姬恂唇角勉强动了动,偏头看去。周患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倏地怼过来,双眼几乎放出光芒:“陛下!您终于醒了!”姬恂:“……”姬恂半阖着眼眸。周患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烧了太久,脑子不适?”姬恂冷淡道:“速去支点银子买两匹汗血宝马,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回到晋凌,问问重山这句话该不该说?”周患:“……”见陛下这张毒嘴依然威力惊人,周患就知晓他好得差不多了,上前将人扶着半靠在高枕上,将在小火炉上温着的药递过来。姬恂垂眼喝了几口。周患见陛下脸色还好,开始对他说正事。“燕枝的大疫已控制住了,幸好其他县并未爆发大疫,知府和布政使在商议,是不是这个月底就能打开城门,任百姓去留。”姬恂“嗯”了声:“可。”周患又叽叽歪歪说了些有的没的。姬恂他“啧”了声,知晓不能等周患开窍,索性直言道:“召淮呢?”“哦,神医还在营帐忙活呢。” 周患道,“神医还有心疾呢,这样忙活可不是个办法,陛下要不去劝劝?”姬恂握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指甲微微发白,将口中苦涩的药吞了下去。他已没了立场和身份去要求楚召淮做什么。周患见他没应答,只好说:“好吧,那我让商陆大夫去劝一劝,神医一直喊他哥,想必是听哥的话。”姬恂:“……”姬恂指腹越发青白,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碗捏碎。不可否认周患这话是对的,楚召淮心软,向来经不住旁人的劝说。当年在璟王府哪怕再难过愤怒,赵伯一哄他吃饭他还是乖乖道谢,从不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旁人。如今大疫控制住,商陆一去,定能劝说住楚召淮。可好像哪里不对……姬恂默然注视着只剩了个药底的碗,像是一道雷光驱散了眼前迷雾一般,意识陡然清明起来。商陆只认识楚召淮三个月,就能提建议哄人去休息。他为什么不行?当年两人分开得太过惨重,留下好似天堑般不可愈合的伤疤。姬恂似乎是畏惧那道伤痕,甚至未去看那伤有没有愈合,对待楚召淮束手束脚,如今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关怀的话都无法坦然说出口。姬恂眉尖紧锁着,思绪混乱极了。周患想了想,又把京中发来的传信拿给姬恂:“大疫已控制住,太子殿下发来家书,委婉询问陛下何时回京。”姬恂回过神来,听到是姬翊的信,随手接过。就见被朝臣阿谀奉承赞为“高才硕学,可比宁王”的太子殿下,家信用词甚为简单直白。「父何时归?众臣欺我年幼,斥我疑我,望速回替我出气。翊三跪拜求。」姬恂:“……”姬恂将信揉了揉,准确无误砸周患脑门上。这叫委婉?周患将弹起来的信纸接在掌心,没心没肺地问:“那陛下要回京吗?”姬恂偏头凉凉看他。周患“哦”了声,知道答案了。***燕枝县的大疫短暂控制住,两日内除了陛下外只有几个人染上,且都是轻症,好得极快。水已彻底退了。本是一片好风景,放眼望去却被大水席卷得树桥坍塌,满地荒瘠。京城的钦差亲至,临江州的知府和布政使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各处奔波,短短一月彻底控制住,赢得百姓一阵传颂。楚召淮在营帐外的空地处,坐在小凳子上研着药。阳光倾洒,有几个已无大碍的病人从营帐走出,外面正有亲人来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空荡荡的衣袍,欢天喜地地奔向不远处等着他的人。“娘!”楚召淮抬头望去。日光下,活蹦乱跳的孩子叽叽喳喳冲向远处,一头撞在一个妇人怀中,笑吟吟了几句后又“嗷”地一声哭了:“娘!我还以为你死了,不来接我了!呜……娘没有丢下我!”妇人双眼含着热泪,擦着孩子脸上的泪水:“你傻啊,娘怎么会丢下你呢?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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