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泼水时,你衣衫也没整到哪儿去,那衣袍都要开叉到脚后跟了。可这水是自己泼的,楚召淮要负起责任,只好打开门将姬恂往里推,道:“那你在我这儿坐一会。”姬恂唇角一勾,像是蛊惑成功的妖精,正要答应。楚召淮:“……我等会路过县衙,找周患给你送身新衣裳来。”姬恂:“……”姬恂心中“啧”了声,面上却未显露出分毫,他视线微微一扫,瞧见后院正晾晒着件紫色外袍。楚召淮许是昨晚洗的,如今衣袍略带潮湿。“不用这么麻烦。”姬恂伸手一指,“白神医借我一件外袍就好。”楚召淮微微一愣。片刻后,姬恂穿着那件深紫色外袍,里面未穿亵衣,大剌剌露出赤裸的胸口。——那衣服对陛下而言太小,长袖只到小臂,衣襟无法合拢,宽肩处更是将衣袍撑得紧绷,瞧着似乎要崩线了。姬恂张开手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很合身。”楚召淮:“……”楚召淮眼前一黑,从未想过自己那中规中矩的衣裳能被人穿得如此风骚。见姬恂在那满意得上看下看,白神医匪夷所思道:“你穿成这样,朝廷就不丢脸了?”姬恂像是记性不好,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衣袍沾了水就叽叽歪歪的样子,换了套说辞:“我奉旨赈灾,差事办得漂亮便是给朝廷长脸面,自然无人会置喙什么。”楚召淮:“……”楚召淮简直没眼看,无意中一抬头,才发现对面满脸复杂的商陆不知看了多久,脸顿时红了。都、都被看到了?小县城中很少会有断袖,就算有也是瞒得死死的,商陆大概没瞧见过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沉默着一直没说话。楚召淮垂着头看到脚边一个小水洼,有点想一头栽进去淹死了算了。姬恂开屏归开屏,却还惦记着正事:“我已派人连夜从临边未受灾的县运来了粮和药草,白神医要的艾叶也有不少,白神医去瞧瞧有没有需要的。”楚召淮一愣,顿时顾不得尴尬,忙不迭点头。姬恂视线又看向一旁的商陆,淡淡道:“商大夫也一起去吧。”商陆犹豫了下:“是。”姬恂手下的暗卫办事极其利落,只是一夜便搜集来不少东西,将县衙塞得满满当当,样样是楚召淮所需要的。楚召淮顾不得其他,赶紧和商陆一起挨家挨户去送艾叶,在房屋中熏烧。等到刚送了一条街,就见县衙中陆陆续续不少穿黑衣的暗卫去发剩下的几百户人家,速度比楚召淮和商陆两人要快得多。楚召淮愣了愣,嘴唇抿了下。姬恂登基一年多,行事顾虑比其他人周全的多,每回都是楚召淮刚做个开头,他便派人负责其余的全部。等忙活了一整日,天边乌云密集,雨还是未落下来。天气反常,这不是个好征兆。楚召淮一整日没吃多少东西,忙完草药后,又埋头在县衙偏室唰唰将脑海中所有看过的防疫的方子写下来。商陆见他脸都白了,温声提醒道:“还是先吃些东西再写吧。”楚召淮摇头:“很快就写好了,不着急。”商陆蹙眉:“你不必将自己逼得这样紧,如今城中并未有人生病,不急于一时。”楚召淮手指僵了僵,好一会才闷声道:“我去年曾在南筠城……也就是往北大概两百里的地方行医,那儿有场大地震,我到了之后看到也有人起高烧,但只是寻常的小病,喝几贴药就能好的。但等我离开后没多久,听说那儿就爆发了大疫,封了城不让进,死了好多人。”商陆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竟然行走这么多地方,看他眉眼间有些悲色,想了想还是劝了句:“人各有命,无法强求。”楚召淮闷闷地摇头:“我若那时没走就好了。”哪怕无法控制,也能救一些人。商陆愣了愣,一直没什么神情的眉眼温和下来。已经到了封城的地步,恐怕那时的大疫彻底无法控制,楚召淮恰好离开躲过一劫,却并不为自己逃脱而侥幸,反而后悔为何没留下救人。这样良善到近乎带着佛性的人,世间难寻。“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商陆垂眼看他,难得带了点微弱的笑意,“如果所有大夫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若年幼时他弟弟遇到的是像楚召淮这样负责的好大夫,也不会因庸医开错药,硬生生拖到不治而亡。楚召淮茫然看他:“我?”商陆笑了。他待人处事从来都是淡淡的,现在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眉眼罕见带着温和笑意,伸手在楚召淮脑袋上抚摸了下。世间众生,并非都是冷漠无情的。楚召淮歪了歪头,感觉商陆似乎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商陆道:“还是先用些东西吧,否则累到了可如何是好?”楚召淮没心情吃,继续翻着脑海中所有看过的医书。商陆无声叹了口气,也没继续劝他,起身走了出去。刚出门口,就见“陆大人”端着承盘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那承盘上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段肉质鲜美的鱼肉,香味扑鼻而来。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姬恂漠然看了看商陆的右手,视线凉飕飕的宛如刀子好像要将那只抚摸过楚召淮脑袋的手斩下来。——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姬恂点点头,端着承盘缓步上前。商陆似乎想劝一句楚召淮没胃口,但犹豫了下还是住了嘴,侧过身往里面瞧了瞧。白神医正奋笔疾书,隐约感觉烛火似乎被人挑了下,视线很快变得光亮。接着放着清淡小菜的承盘轻轻放在他手边。楚召淮随口道:“多谢商陆哥,但我真的没胃口。”“是我。”楚召淮一愣,迷茫抬头看去。县衙桌案是书吏所用,矮小偏窄,楚召淮盘膝坐在蒲团上恰好能落笔。姬恂高大身形几乎将烛火挡住,微微俯身单膝点地,在灯下和他对视,眼眸没有平日的攻击性,温柔到了极点:“吃些东西再写。”一股风拂来,将烛火吹得胡乱晃了晃。楚召淮忙了一整日,脑子还懵着,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小声道:“我没有胃口。”姬恂也不强求,只是爪子在那拿了张纸微微扇了扇。鱼肉的香味扑面而来。没胃口的楚召淮喉结本能吞咽了下。楚召淮:“……”姬恂见他瞪自己,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将筷子拿来递给他。楚召淮后知后觉胃饿得慌,只好乖乖接过来,小口小口吃了些。商陆在门口注视半晌,终于回过味来。这两人关系……当真不一般。他转身正要走,就见穿着黑衣的官兵匆匆而来,越过他冲进屋中。“大人,百姓中有人起热了。”轰——酝酿了一整日的雷云中悍然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间。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缩。楚召淮一愣之下,立刻按着桌案起身:“有几人,是何症状,带我去……嘶!”他跪坐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乍一着急地起身,双膝一麻差点就直接跪下去。姬恂动作极快,一把将他扶住。商陆听闻也皱着眉走过来。楚召淮来不及多想,挣扎着站稳身子,飞快道:“起热多久了,是如何得知的?”暗卫脸色有些难看:“起先那家人说不知道,似乎是刚起烧,可属下看那人已经烧糊涂了,明显不是刚病的,再三逼问下他们才说实话,满打满算已起烧了两日。”楚召淮一僵:“只有一个人吗?”“不是,我等细细排查,已有数十人。”楚召淮眼前一黑。雷声阵阵,炎热夏夜,大雨终于滂沱而下。楚召淮戴着斗笠,和商陆一起被暗卫带着前去那起烧的十几户人家。暴雨倾盆,伴随着惊天巨雷,楚召淮浑身几乎湿透,边快步走边将艾叶熏过的布蒙住口鼻。一回头就见姬恂正在身后一直跟着他。楚召淮眼皮一跳,立刻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姬恂是一国之君,怎能涉足险地?!姬恂二话没说,直接从楚召淮手中夺走另外一块干巾,学着楚召淮蒙在口鼻处,随意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商陆已去其他户人家查看,四周皆是自己人,楚召淮也没客气,直接道:“你是皇帝,若是得了疫病,我万死难辞其咎!”斗篷上的雨水像是柱子似的往下滑落,隐约只能瞧见姬恂的半张脸。陛下勾了下唇:“祸害遗千年,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走吧,时不我待,若真是疫病,还有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