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四周一片死寂。楚召淮眉眼前所未有地冷厉,还没有住口。“我是临安白氏之后,我舅舅是当朝太医院院使,曾救过先帝公主太子。“刚才被你们砸伤的是朝廷赈灾的钦差,你们现在所吃的粮食和草药全是他运来,当朝兵部侍郎,正三品大官,当朝陛下……身边的红人。“我知晓你们害怕封城,害怕会在这里自生自灭,但我和这位陆大人全都在此,若是封城任由燕枝县自生自灭的话,我们也会死在这里。营帐中大夫全都在努力研制方子,没有哪个大夫会放弃近在眼前的病人。疫病能治的话,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楚召淮字字珠玑,众人全都被他这番话震慑住了,左看右看,脸上都有些愧疚和尴尬。也是,封城是为了不祸及其他城的百姓,赈灾的钦差都在这儿,必然不可能让他们全都死在这儿的。楚召淮看所有人明显气势降了下来,视线冷冷一扫,带着浓烈的压迫感。“现在听我的,全部都回家去。谁要再觉得朝廷不管你们,直接拿着石头砸死我,我就在这儿,一动不动。”众人讷讷无言,终于不再围在此处,各自散了。剩下的暗卫面面相觑,见楚召淮沉着脸走过来,往后退了退,让开路。姬恂额头隐隐传来阵痛,却像不知疼似的,直直注视着满脸冷意的楚召淮。一年前在王府中被他以“爱”之名好好保护着的王妃,性格温软,遇事胆怯,好像细小的流水般,在京城那趟浑水中被人推着东倒西歪。京中的阻碍太多,他被逼着蛰伏安分、温顺听话,每日都活得胆战心惊。姬恂之前极其享受将这只淋得湿漉漉的鸟儿保护在自己羽翼下的感觉,因为那样会让他的掌控感得到彻底的满足。可现在……少年身量已长成青年模样,眉眼也没了稚气,眉眼坚忍不屈,无论在何种处境都顽强向阳而生,无畏上前。光芒万丈。姬恂注视着少年身披朝阳缓步而来,心脏无法控制地疯狂跳动,一股抑制不住的热意传遍四肢百骸。扭曲病态的掌控欲被彻底击垮。姬恂仍然心动,却由衷地觉得,此生只要能触碰到那耀眼的阳光……便已知足。第83章 雷雨一夜, 朝阳破开乌云倾洒天地间。楚召淮快步而来,眉尖前所未有地蹙紧,视线盯着姬恂额头的伤处, 虽然努力掩饰却还是露出担忧之色。他语调中冷意还未散:“让我瞧瞧。”姬恂身形高大, 又伤在脑袋,楚召淮要瞧得踮起脚尖才能看到。他足尖微微用力,刚要轻踮一下, 就见姬恂直勾勾盯着他, 眼眸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炽热, 好似有火燃烧般。偏偏姿态却像是被驯服的兽, 温驯地垂下头。楚召淮愣了下, 匆匆移开视线去看他的伤。血线还在顺着脸侧往下滑落,那木屑飞溅几乎深陷血肉中,耳朵上方的乌发已被血浸湿, 看着触目惊心。“伤成这样?”楚召淮眉头越皱越紧,指尖想碰又不敢碰, 骂人的勇气还未散, 强忍半晌, 还是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金尊玉贵,为何要这般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更何况你才登基一年,若真的出事, 天下大乱, 犬……全部烂摊子难道又要留给世子吗?”若姬恂真的为救他而出事了, 那他便是祸乱天下的罪人。姬恂笑了起来:“朝臣都道我继位才是天下大乱,若真的遭报应死了, 恐怕满朝文武都要放鞭炮庆祝个三天三夜。”暗卫瞅天瞅地,恨不得把耳朵给塞了。怎么觉得陛下被呲儿了一顿,心情竟比之前还要愉悦呢?楚召淮骂完就后悔了。姬恂明明是为救他而受伤,自己不光不感恩,甚至还反过来数落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况且就算骂了又如何,他已伤了,最重要的是为他治伤。姬恂额间的血看着极其触目惊心。若那木柱当真砸中楚召淮,想必以他的身板当场就能晕厥过去。姬恂并不想楚召淮因他露出这种神情,躲开他的手:“不必在意,小伤罢了。”战场上、京城刺杀,每次都比这次凶险,他照样活了下来。楚召淮怔了怔。姬恂身上伤痕众多,这两日几乎上半身赤裸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明显瞧见去年猎场上的伤愈合留下的新伤疤。那时楚召淮听闻姬恂重伤昏迷,调了方子让白鹤知送去,并未亲自探望,此时看到伤痕才知晓那时姬恂伤得多重。姬恂见楚召淮仍在愣怔,道:“你先回营帐吧。”楚召淮呆呆看他。昨日忙得头重脚轻,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姬恂的所作所为……和一年前完全不同。大疫爆发,营帐皆是重症濒死的病人,一年前的姬恂应该会不顾他的意愿,雷厉风行直接派暗卫将他严密守着,不会放任他去接近病人。而不是如今这般不问不拦,像是坚实的后盾让他不必顾忌其他琐事,一心只需要治病救人就好。当年楚召淮之所以从京城离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姬恂那强势霸道、一意孤行的性子,他无法忍受,却又因身份天差地别而无法改变。甚至也没有资格要求姬恂改变。那时他每日惶惶不安,自卑自轻,连吵架都不敢,对姬恂就算怀有爱慕,五分也会夹杂着一分对上位者的畏惧。好像只要姬恂一个念头,自己就能从九霄堕落地狱,死无全尸。楚召淮茫然极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短短一年,就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吗?“去吧。”姬恂道,“需要什么尽管同我说。”恰好不远处的营帐,商陆在唤他,似乎是病人出现了反常症状。楚召淮分得清轻重缓急,匆匆对一旁的暗卫道:“为陛下包扎,若他出现不适即刻寻我。”暗卫点头如捣蒜:“是,王妃!”楚召淮来不及多想,快步就朝着营帐而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忽然脚步一顿,神使鬼差地回头看向姬恂。姬恂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眼底晦暗幽深。似乎没想到楚召淮会突然回头,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眸中,倏地一愣。楚召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跑向营帐中。姬恂站在原地,垂在袖间的手一顿。身患重疾濒死的数百百姓,和伤过他的混账,姬恂很有自知之明,知晓楚召淮会做出何种选择。并非是楚召淮还拘泥于从前的恩怨情爱仍对他心怀怨怼,而是神医的菩萨心肠让他无法对遭受痛苦的众生置身事外。楚召淮就该这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他回头了。哪怕只是朝他看了一眼,姬恂却恍如从地狱挣脱。他重回人间,成了众生。***临江州的知府和布政使动作极快,已将所需要的草药悉数运来,所有大夫一起在营帐忙碌。楚召淮医术极高,记性又好,自小到大瞧过的医书大多数全都记得,加上又很会融会贯通,和商陆一起对着症状下药,修改了二三十种方法后,终于将最能稳住病情的方子研究出来。营帐外全是浓烈的药香,浓药被熬好盛放在碗中一一喂给病人。翌日,除了几个最开始病重的人之外,轻症的人终于有了好转,起码不再呕吐昏迷。楚召淮不眠不休三日,在终于有人退烧、脉象逐渐稳住后,彻底松了口气。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让他乍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昏过去,双脚发飘,强行给自己扎了一针,将汗湿的衣袍换下,在单独的小营帐中沐浴,清洗满身的灰尘和脏污。浴桶冒着热意,夏日炎炎,好半天仍没有变冷。楚召淮恹恹靠在浴桶中,这几日怕头发碍事,一直团成个丸子顶在脑袋上,取下发带后浸在水中,微卷着好似海藻般缓缓冻拂动。太过困倦,楚召淮脑袋不住地点着,没一会眼前毫无征兆陷入黑暗,意识也像是一根紧绷到极点的线,倏地断了。不过估摸着才片刻,楚召淮腾地睁开眼,迷迷瞪瞪撩着水往身上泼。等洗完澡就去好好睡一觉,唔……水呢?视线逐渐聚焦,四肢和疲惫的五脏六腑一点点有了知觉,还在划拉水的爪子往前一动,似乎抓住了一块布。楚召淮迷茫看着,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柔软的榻上,撩水的手正抓着一旁雪纱床幔,扯出一道道褶皱。此处陌生至极,只有熟悉的熏香弥漫鼻间,让他不至于惊慌失措以为被拍花子卖了。楚召淮撑着手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薄被”往下一滑,才发现是件宽松的玄色外袍,一件瞧着普通不过的黑衣,仔细看才能发觉上面密密麻麻绣着全是金银暗纹,夏日披在身上泛着丝丝凉意。楚召淮还懵着,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歪着头左看右看,感觉外袍很熟悉,捧起来像是猫似的轻轻嗅了嗅。龙涎香和药香。是姬恂的味道嗷。恰在这时,有人低低笑了声:“喜欢吗?”楚召淮迷茫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