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传闻他成天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阴阳怪气骂遍八方,想必身子已彻底康健了。楚召淮笑了起来。残破的燕枝城燃起炊烟,终于恢复了些许烟火气。商陆已将永宁医馆收拾得差不多,草药废了大半,勉强剩了些挑挑拣拣能用。医馆的人已去领了粮食,商陆正在那皱着眉头看。楚召淮好奇地凑上去瞧了瞧,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分发下来的粮食怎么掺着沙子,且颗颗干瘪,和糙米差不多了。楚召淮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转身就要走。商陆一把拽住他:“没事。”楚召淮气得眼圈都红了,方才的高兴荡然无存:“怎么能没事,朝廷就算再没银钱,也不至于将这样的赈灾粮分发下来。”商陆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楚召淮一僵,迷茫看他。楚召淮进了县衙一次,随后赈灾粮便全部分了下来,商陆何其聪明,自然知晓是这位白水大夫的功劳。“那陈知县就像成了精的泥鳅。”商陆将楚召淮拽着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轻声道,“赈灾粮他的确全都分发下来了,就算现在你去县衙对峙,恐怕也会被倒打一耙,说是百姓自己填的沙子。”楚召淮哪里受过这种鸟气,坐在凳子上越想越气,猛地一蹬腿,差点将放药的簸箕给踹翻了。商陆还是头回见到对谁都温温和和的白大夫这么孩子气的模样,无声笑了下,道:“你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事了,我们都很感激你。”楚召淮抿唇,被这样当面感谢有些难为情,他将腿收回来,乖乖坐好:“那这米能吃吗?我还有些米,等做好了再给你送来一碗吧。”商陆:“……”商陆咳了声:“能吃。”楚召淮“哦”了声,但气还没下去,耷拉着眼小声嘟囔:“姬明忱不是很喜欢杀贪官吗?怎么不把他当街砍了。”商陆道:“什么?”楚召淮摇头。回家后又做了碗饭,楚召淮也没有菜,只好撒了点盐扒拉扒拉填饱肚子。天已彻底黑了。楚召淮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小指上勾着那块玉佩,眉眼安宁。只是睡着睡着,似乎听到什么声响,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好像有人在院子里。就这破院子啥也没有,贼也不稀得偷吧。楚召淮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举着灯去院中转了几圈,并未发现有什么人。他只当自己睡花了眼,又回去呼呼大睡。等到屋中烛火熄灭,呼吸声均匀后,一道血溅出来的动静倏地在静谧深夜中响起。砰的一声闷响,一个高大的身形倒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上,脖颈处的血像是墨迹般蜿蜒着往外蔓延。很快,有人将死透的尸身抬走,湿帕子在地上抹了抹将狰狞血迹擦拭干净。院中虫鸣阵阵,没有惊动任何人。***楚召淮一觉睡到自然醒。昨晚没吃多少,晨起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正想要自己煮些米吃,就听外面似乎一群人疾步而走的动静。楚召淮顿时吓清醒了。他实在是被那日的洪水淹城给吓怕了,听见这动静还以为大水又来了,赶紧将玉佩揣怀里,拎着背篓就往外冲。只是刚打开门,就见商陆站在门口,正抬着手似乎要叩门。楚召淮一懵:“商陆哥?”“一大清早去哪儿?”商陆问。楚召淮干巴巴道:“是、是又发大水了吗?”商陆愣了下,失笑道:“没有,是百姓往菜市街赶的动静。”楚召淮眼睛一亮:“有菜运来啦?”太好了,他吃米要吃吐了。“也不是。”商陆比刚认识时脸上多了些笑容,声音温和,“他们是去看杀头。”楚召淮:“……”楚召淮又回想起这一生见过的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小声说:“杀头……有、有什么好看的?”商陆解释道:“今日一早,朝廷派来赈灾的大人到了,兵部左侍郎,叫什么来着。”楚召淮诧异极了:“兵部侍郎?”他虽然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兵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官员,和他爹当年差不多。这种大官竟然来燕枝县这种小地方赈灾吗?商陆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叫……陆无疾。”楚召淮一愣:“陆统领?”商陆疑惑道:“统领?”“哦哦哦。”楚召淮干巴巴道,“陆大人这么大的官,竟然来这儿了?”“是的,百姓也在震惊。”商陆道,“陆大人雷厉风行,刚到就查出陈知县修河堤、赈灾粮的贪墨之罪,还有数桩草菅人命的罪案,陆大人有把陛下亲赐的剑,可先斩后奏。”楚召淮想了想,讶然道:“今日要杀头的就是陈知县吗?”“嗯。”商陆知晓这人胆小,恐怕见不得如此血腥之事,“你在家等着,我去瞧了再回来……”楚召淮“噌”地蹦起来,高高兴兴道:“走走走,一起去看杀头嗷!”商陆:“……”第80章 燕枝县的菜市口离得不远。陈知县上任三年不光什么实绩都没有, 还鱼肉百姓贪财无数,直接被钦差老爷砍了,楚召淮还以为会挤得水泄不通。正在担忧时, 走进一瞧就见没多少人, 零零星星四散着,算一起也才二三十个。楚召淮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商陆:“为何人这么少?”“听说是陆大人担忧大水后会有大疫, 所以没让众人聚集, 方才押来时已让人赶着车围着全县转了一圈示众。”商陆语调中罕见带了些赞许的情绪, “陆大人考虑得极为周全, 是个好官。”楚召淮“唔”了声。坏了, 他对陆无疾的印象只有“花里胡哨”,还有被姬恂一怼就哑口无言,其他的一概不知。楚召淮来时被商陆提醒着戴上眼纱, 商陆似乎也怕有疫病,面上覆着用艾草熏过的干巾掩住口鼻, 离得远远地在那看。没一会, 囚车骨碌碌的声音响起, 游街示众完,终于将陈知县押到了菜市口。楚召淮微微掀起眼纱一角,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过去。陈知县已没了昨日的风光,他似乎是受了刑,囚衣带血狼狈不堪, 浑身发抖着蜷缩在囚车中, 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楚召淮微微蹙眉。商陆扫见他的神情, 问:“怎么,心软?”“不是的。”楚召淮摇头。他就是觉得前方押车的男人有些熟悉。正看着, 囚车恰好从两人面前走过。囚车中魂惊胆落的陈知县余光扫到楚召淮,呼吸一顿,像濒死的鱼挣扎着扑腾到囚车角落,被拔了指甲的十指染着血,求助地朝着楚召淮伸出手。“贵人!大人!”陈知县痛哭流涕道,“求您饶我一命!是小的猪油蒙了眼,求求贵人!只要留我一条命!”楚召淮一愣。商陆蹙眉,伸手将楚召淮护在身后,厌恶看着他。陈知县高坐县衙,能凭借着权势将百姓的命不当回事,如今身份调转,他也成了屠刀下待砍之人,终于知晓畏惧为何物。“贵人!神仙!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一句话!”陈知县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在囚车中哐哐磕头。三年知县,自认能百姓的生死让他飘然欲仙,无法无天,昨日精虫上脑觊觎知府也畏惧几分的贵人。深更半夜,他满心期待等着人将漂亮的美人掳来,可等了半晌不知为何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枕头上一左一右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正瞪大眼睛死死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血都将床榻染红。陈知县当即被吓得尖声惨叫,魂都飞了。等县衙的人进来后,他才恍惚认出那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是他派出去掳白大夫的手下。天还未亮,陈知县惊魂未定,吓得人都有些懵了,还未定神就听得外头传来叩门声。前来赈灾的钦差大人到了。随后便沦为了阶下囚。陈知县战战栗栗,拼命朝着楚召淮伸出手,妄图这可怜百姓的心软贵人能救他一命。楚召淮的确心软,却不会同情这种罪有应得的凶恶之徒。将眼纱放下,背后一片狼藉废墟,却将他衬得恍如散发暖光的仙人。楚召淮声音清越温和,像是潺潺水流:“我既不是贵人,也非神仙,更不会做包庇罪犯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