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叮铃。楚召淮一愣。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不……”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那熟悉的牙印。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嗯,没事。”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几人面面相觑。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楚召淮点头:“嗯。”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他爹……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王妃!”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天潢贵胄,坐拥美人。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姬抄秋叹了口气:“不愧是皇叔心爱之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亲卫道:“看王妃反应,棺中人定是璟王无疑了。”“应该吧。”姬抄秋剪去一枝梅,淡淡地说,“告知璟王府的暗桩继续盯着王妃,所有和他接触、交谈之人悉数盘查。”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亲卫颔首:“是。”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是,今日楚荆门生付松茂特意前去吊唁,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姬抄秋记起护国寺匆匆一瞥,以及皇叔待王妃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若皇叔真是假死,得知被他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觊觎,恐怕依那人的疯癫,必然忍不住会现身。付松茂此人,太过君子,做不出什么侵占人妻之事。还是得烧一把更烈的火。***璟王府燃着烛火,整夜通明不灭。天蒙蒙亮,赵伯一夜未睡,重新寻来一口金丝楠木的棺将王爷大殓封棺,忙完后快步去暖阁看王妃情况如何。可一打开暖阁的门,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已凉了。赵伯登时吓清醒了:“周患!周患——!”周患从房梁上落下来,朝他“嘘”了声。赵伯急得要命:“王妃呢?!”周患指了指寝房。赵伯怔了怔,轻手轻脚撩开帘子走进寝房中。宽敞床榻上,床幔层叠垂下,窗棂未关,隐约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得漆黑纱幔缓缓而动,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影。那一刹那赵伯甚至以为是王爷。轻轻撩开床幔,坚硬冰冷的榻上宽而大,楚召淮不知何时来的,正手脚蜷缩成一团躺在中央,一件厚重披风披在身上,雪白毛边落在脖颈处微微动着。好像被人拥在怀中般。昨日失足摔下台阶,好在周患扶得快,只是手腕在撑地时崴了下,雪白腕子上缠着纱布,无力搭在枕头上。楚召淮睡得正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赵伯眼圈一红,小心翼翼放下帘子。关闭窗棂,又将炭盆搬到床边,落地的动静似乎大了些,将榻上的楚召淮惊醒。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炭盆的热意,楚召淮翻了个身,将那件玄色衣袍抱在怀中,含糊地道:“不要炭盆。”赵伯犹豫了下:“可外头起了风,似是要下雪。”楚召淮不知有没有听到,又梦呓似的说了声:“不要炭盆,王爷……”赵伯一愣。楚召淮闭着眼,好似身处梦中,轻声呢喃。“王爷怕热。”第69章 姬恂一直怕热。楚召淮在梦中也记着。独属于姬恂的气息弥漫周身, 楚召淮蜷着身子,迷迷瞪瞪间似乎被姬恂从后面抱着。楚召淮微微侧头,想要去看他。姬恂低笑着捂住他的眼睛, 淡淡道:“怎么不睡了?”楚召淮愣了一下, 身子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捂着姬恂冰凉的手背,小声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姬恂只是笑, 不说话。哪怕在梦里, 楚召淮仍清楚知晓姬恂已死了, 正被封在那口华贵的棺中,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抱着他。但他还是不愿意醒来, 想要沉浸在这团温暖中久一点。再久一点。天光大亮。府中有人陆陆续续吊唁,声音嘈杂,将楚召淮吵醒, 不得不睁眼坐起身。玄色衣袍从肩上滑落,轻轻覆在腰上。楚召淮枯坐在空荡荡的榻上许久, 身体像是惯性似的想要下床穿衣。日上三竿, 他要给姬恂煎药。只是手在床头放置衣袍的小案上一碰, 手指倏地一蜷缩。白衣……他很少穿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