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楚召淮并非圣人,知晓因姬恂才被人追杀、逃至京城又被设计嫁给男人为妻,一切的根源和末尾都是姬恂一手造成,不可能心无半分芥蒂。日后,就瞧好戏吧。***殷重山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恨不得回王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王妃如今知晓自己这几个月受得苦全都因为王爷,恐怕回去得有的闹,王爷今日心情不虞,若是迁怒与他……殷重山恨不得死了得了。就在他如丧考妣驾马时,马车里传来楚召淮的声音:“慢一些,呜,我要吐了。”殷重山赶忙将车驾慢些:“神医没事吧?”“没事的。”楚召淮语调轻柔,听着也不像方才那般烂醉如泥,也没有骂他“狗腿子”时的排斥,“我们要回府了吗?”“再过一条街便到。”楚召淮“哦”了声,没再说话。殷重山不敢多言,磨磨蹭蹭将马车驾回王府,一路上都在琢磨要如何回禀此事。只是马车刚从侧门进王府,远远就见王爷一袭薄衣,手持着鸠首杖站在那。殷重山:“……”完了。殷重山忙将马车停下,跳下来行礼:“王爷。”姬恂看也不看他,随手将鸠首杖往他怀里一抛,抬步迈向马车内。一股酒味在车内若隐若现,楚召淮裹着披风躺在车内的小榻上,炭盆的暖意和酒意上头许是让他觉得热,还蹬掉靴子屈膝蜷缩着。瞧着温顺又乖巧。可姬恂知道,一旦他睁眼,或许便是歇斯底里的质问,或是满脸泪痕的埋怨。罕见的,姬恂竟有种想要楚召淮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的冲动。这时,寒风顺着姬恂掀开的帘子缝隙刮进来,楚召淮眉头轻蹙,羽睫缓缓颤动两下,终于睁开眼。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握紧。楚召淮困倦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仔细辨认半晌才认出姬恂。姬恂直勾勾盯着他,等着他发难。楚召淮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干巴巴道:“王爷……我的鞋。”姬恂一怔,好一会才将被他挡住的鞋捡起来递过去。楚召淮赶紧穿鞋子,穿到一半又记起来什么,又把桌案上的匣子拿过来,眉梢轻挑,矜持地说:“这是为王爷解毒的药,楚荆什么都不懂直接就轻易给了我,哎,人还是得多读书,否则被我骗了都还在那洋洋得意呢。”姬恂似乎没料到楚召淮是这个反应,注视他的神情许久,借着这段时日对楚召淮性子的了解勉强辨认出来。楚召淮这是在……求夸?他不动怒吗?姬恂道:“你醉了?”楚召淮摇头:“才两杯,不至于醉。”姬恂坐在楚召淮对面,捡起另一只鞋子为他慢条斯理穿着,淡淡道:“既然没醉,为何不质问我?”楚召淮愣了愣:“质问王爷?”“是本王让周患去临安寻你为我解毒,太子和大公主为了对付我,才会派人前去追杀你。”姬恂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一和他分析,“你被追杀追得仓皇而逃,被迫回到京城,又是我随口一句让圣上赐了婚,你才会被楚荆送来璟王府替嫁。”楚召淮之所以被困在王府不得自由,追根究底全是由姬恂一手促成。楚召淮应该迁怒与他。更不该为了一块鸠石,而甘愿放弃娘亲的遗书。姬恂为他穿好鞋,终于抬起头。楚召淮歪着头看他,眼眸中残留着些许醉意,迷迷糊糊的,却并没有彻底失去神志。他问:“你和楚荆合谋让我替嫁的吗?”姬恂道:“不是。”“那你派周患去追杀我了?”“未曾。”楚召淮揉了揉眼,好似困倦到了极点,语调轻清低缓,声音含糊越来越低,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即使如此,可要杀我的人是太子,逼我的人是楚荆,我因他们才得苦果,要怪也是怪他们才是。”姬恂手一顿,一时间说不出是何情绪。心脏酸涩,剧烈跳动宛如擂鼓,几乎要破开胸膛而出。哪怕是诱因,苦果仍因他而结。楚召淮怎么能这般轻描淡写,好像轻而易举原谅所有待他不好的人。姬恂从未见过这种人。干净得好似沾染一丝灰尘也是亵渎。楚召淮说完后就要起身下车,可他终归高估自己的酒量,刚一直起身就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天旋地转间,姬恂一把接住他。像是接住了一捧雪。楚召淮晕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恹恹趴在姬恂宽阔的肩上,语无伦次道:“太子可怕,我害怕……没有,你说什么呢,区区两杯,哪会醉,我在临安都是论缸喝的,没兑水……我不怕。”楚召淮喋喋不休让人听不懂的话,昏昏沉沉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骤然收紧。两人胸口相贴,甚至能明显感觉姬恂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楚召淮茫然仰头:“你又犯病了吗?”他晕晕乎乎就要伸手给姬恂探脉。姬恂反手握住他的手。眼前模糊一片,楚召淮看不清楚姬恂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仿佛克制到极点的低沉声音:“没有,别怕。”“我没有怕。”楚召淮小声嘟囔,又踉跄着栽到他肩上蔫蔫趴着。见太子时,他只是有点抖而已。明明困得眼皮都在打架,楚召淮还不忘叮嘱:“那你记得喝药啊。”姬恂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好。”这话如此干脆,楚召淮却没来由地有些后知后觉的委屈。他低声道:“我真的没有给王爷下毒,你都不信我……”姬恂动作一顿,垂眼看他。楚召淮虽然性子温顺,却从不对着外人露出脆弱一面,更很少用这种委屈的语调说话,姬恂不记得自己何时不信他,却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当真罪大恶极。“什么不信你?”他轻声问。楚召淮蜷在他怀里懵懵懂懂看他,突然将脸往他臂弯一埋,又闷闷说出那句:“不喜欢你。”姬恂道:“我知道。”楚召淮没了动静,好像彻底昏睡过去。姬恂抱着他下了马车,衣摆交叠被北风吹得胡乱飞舞,正要回寝房,就听楚召淮突然梦呓似的喃喃道:“……不是的。”姬恂:“什么?”楚召淮手死死抓住姬恂胸口的衣襟,指尖隐约发着抖,墨发披散着遮掩侧颜,隐约可见微红的耳垂。好半天,楚召淮似乎才不情不愿地说:“没有不喜欢你。”姬恂瞳孔一动。说罢,楚召淮像是安心了,手腕一垂,彻底陷入安眠。姬恂停在原地,心间像是枝头叶尖遽然坠落的雨滴,轻轻一颤。如从万丈深渊凌空而下,本以为会摔个粉身碎骨,却落到一处温软轻柔的水中。第40章 楚召淮很少醉酒。困倦间做了场被人追逐的噩梦, 刀光剑影妖孽横行,他被人撵得鬼哭狼嚎,哭着在落雨的巷子跌跌撞撞地逃。雨声淅沥, 视线逐渐模糊开始出现重影。梦中即将小命不保的恐惧牵动着楚召淮在床榻上手脚并用地扑腾, 浑身发着抖呜咽着喊救命。直到滚热的躯体轻缓将他环抱住,好像遮挡梦中的狂风暴雨。有人轻轻哄他:“没事了,不用害怕。”楚召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呆愣半晌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手脚也乖乖的不再乱蹬乱踹, 温顺地将额头往前埋。有人陪着, 他便不怕了。楚召淮一夜无梦, 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暖阁炭盆烧着,天边隐隐亮了。楚召淮翻了个身,脑浆像是被晃匀了, 晕得他捂着额头呻吟。只是轻微的一声,惊得暖阁外的人快步走到雕花木门边, 赵伯轻声问:“王妃醒了?解酒汤已备下了, 王妃是起来喝还是给您送进去?”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