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果她今日不去,他一定会死在那间地牢里。

姜长宁低头打量怀里的少年。

少年合着双眼,满脸的血迹都干了,唯有唇上煞白,一丝血色都见不到。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她肩头上。

要不是身上伤重,随着她的步伐颠簸,偶尔还轻轻地抽一口气,她会疑心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北门边。

那是整个王府最嘈杂,最忙乱的地方,每日里仆役采买、运水送菜,都要从那里进出。别说是主子,就连有些身份的婢女下人,也不乐意踏足。

而影卫,尽管干的是卖命的差事,却显然身份低贱,不被允许在府内随意走动,才被安排在那里。

那不是个养伤的地方。

“罢了。”她思索了片刻,眉头轻轻一挑,“让郎中来南苑见我。”

……

南苑,她的寝阁。

当她将人轻轻放到床上的时候,一旁的侍女眉头拧得都快打成了死结,偏不敢忤逆她,也不敢劝,独剩自己愁苦。

好在郎中来得倒快。

在御医院当了半辈子差的老郎中,临了领了个清闲差事,来王府当值,一辈子不曾给下人瞧过病,何况是寻常人都避着走的影卫。

进门时,连提药箱的模样,都不自在。

姜长宁自不管她,只催促道:“快过来救人。”

方才在薛府时,这人虽被打得厉害,精神头倒还行,还有力气与她说话,一时惶恐起来,还能险些从她怀里挣扎得跌出去。

但不过这一会儿的工夫,眼见着就不好了,昏昏沉沉的。

一路上,不论她说什么问什么,也不答她,一眼都不瞧她。

她只怕先前那一阵清醒,是回光返照,那就坏了。

老郎中到得跟前一看,眉头也是紧皱。

“如何弄成这般模样。老身行医至今,还从未治过这样重的伤,只能答应殿下尽力一试,可不敢担保。”

姜长宁听她这样说,反倒略松了一口气。

这些当差久了的人,说话向来留三分,听这意思,大抵是能活。

于是回头吩咐:“越冬,去备热水,还有烈酒来。”

身旁侍女连忙答应着去了。

老郎中一面打开药箱,摆出她的物什,一面交待:“将他的衣裳脱了。”

姜长宁闻言怔了一下。

越冬不在,能打下手的便唯有她。

人命关天的时候,也容不得忸怩。

于是依言坐到床边,将人拉起来。

这人浑身的衣裳,早已不知被血浸透了多少遍,有些陈旧的伤处,已经板结了,血痂将皮肉与衣料牢牢粘在一起,难分彼此。

她手上稍一用力,就听这人唇齿间轻轻吸气。

无法,只得等水送了进来,用热水细细地敷。

血污过了水,被重新化开,汇成蜿蜒的红色小溪,弄得床褥上,她的衣衫上,到处都是。

“主上,”这人虚弱睁眼,瞧着她被染脏的衣袖,“您别……”

姜长宁不理他。

用热水敷过的衣衫,勉强能脱下来了,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剥,遇见血痂太重的地方,就用打湿了的手帕慢慢地擦,以防弄疼了他。

这人浑身绷得笔直,比身下的床板还要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用余光看见,他的手紧紧抠着被单。

十指血肉模糊得厉害,也不知道受的什么严刑。但骨节依然修长好看,像竹子。

剥到最里一层时,他无声地将双臂夹紧了,姜长宁稍用了些力,没能将衣服抽出来。

“放松些。”她道。

这人一声不吭,并不敢违抗她,但却摆出了一副宁死也不肯与里衣分离的架势。

姜长宁无奈叹了口气。

“郎中都在这儿了,你这样,怎么替你医治?”

她假装没看见老郎中探究的眼神,将声音放柔了些。

“听话。”

是挺听话的。

不论怎么说,终究还是任凭她摆布,脱成了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由着老郎中细细检查伤势。

她没有帮得上手的地方,搬了张矮凳坐在床头,端详这人。

脸上的血迹不那样要紧,便没急着擦,因而他究竟长成什么模样,她也看不大分明,只瞧见露在外面的耳廓,通红,红得滴血。

她不由抿了抿嘴,有些好笑。

但视线落到他身上时,又将笑意收了回去。

他被看了身子,固然是羞得无地自处,但说实话,没什么可看的。

遍身的伤口,大大小小,触目惊心,许多地方一看就已经感染发炎了。那些刑讯的手段最阴,最是折磨人,地牢中又肮脏,两相一合,眼看着是不好。

那老郎中亦是唏嘘不已,将伤口一处处检查过去,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糟践人的手段,亏他们想得出来。”

她扭头向姜长宁道:“劳驾殿下,替我按紧些。”

姜长宁飞快地领会了。

伤势太棘手,须得用烈酒消毒。

第一口酒喷下去,面前的人双眼就蓦地睁大了,整个身子都从床上弓起来,咽喉里发出模糊的喊声。

她谨遵郎中的叮嘱,双手将他按住。

“不能动,在上药。”

这人痛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眼直勾勾望着房梁,呼吸又快,又破碎,拼命地发着抖,额头连同脖颈上,顷刻间布满了汗珠。

只眨了眨睫毛,示意他明白。

像是唯恐她说他,在最初那一阵疼过了后,连喊都不敢喊了,只实在忍不住时,才吸几口气,带着颤抖的鼻音。

呜呜咽咽的,有些像是在哭。

让人看着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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