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事,”姜长宁低声道,“能喊。”

他摇了摇头,将下唇咬得一片惨白。

不过这副模样,倒是比先前令人放心些。

先前她抱着他回来,这人一路上都不动,也没有声响,她还以为他是真的要死了。

她叹了一口气,从郎中那里取过一块浸了药的布帛,轻轻敷在他胸前的鞭伤上。

这人却全身猛地一颤,将脊背紧紧贴着床板,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连说话都磕绊:“主,主上?”

要不是身上实在伤重,她疑心他都会跳起来,一躲三丈远。

“怎么了,我这样吓人吗?”

她拿布帛替他擦拭着伤口。

“我虽不是郎中,这点小事,倒还出不了错吧。”

她只是瞧那老郎中忙不过来,搭一把手罢了。闲着也是闲着。

床上的人没答话,躺得笔挺,脸端正地冲着房梁,一眼也不看她。

只是她手底下,刚刚拭去血污的肌肤,慢慢地红了。粉意一点一点地透出来,让人想瞧不见都不行。

姜长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哦,他没穿衣服。

她亲手脱的。

于是手颤了颤,迟疑着又将布帛放下,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望向窗外。

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老郎中终于处理完了全部的伤口,长舒一口气,显见得也累得不轻。

姜长宁沾了满身的血,也被请出去沐浴更衣。

屋子里自有下人收拾。

待她休整妥当,披着犹带水汽的长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老郎中还候在花厅里,见了她,先起身作揖。

“坐吧,今日有劳了。”

姜长宁向她点点头,坐下时,自己先咳了几声。

一旁的越冬忙端上润肺的杏仁茶来,她接过来喝了两口。

对面老郎中便眯了眯眼。见左右没有外人,才开口。

“殿下前些日子中的毒,委实厉害,虽说侥幸没有大碍,但还须好生将养,少留病根。殿下今日这一番劳累,恕老身直言,实在不应该。”

姜长宁的目光微暗了一瞬,垂眼笑笑。

“您教训得是,我定当注意。”

“哼,倒和我老婆子摆这套。”

“不知方才那人,伤势如何了?”

“比殿下强些。”

这白发老妪揶揄地瞧她一眼。

“他的伤虽多,乍看可怖,但好在不曾伤及要害,于性命大抵是无碍。只消安心静养,不愁好不起来。只是男儿家,往后模样难免不好看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些都是小事。”

“另外,他的左腿被打折过,又拖得太久,老身尽力替他接了骨,但能养回几成,眼下还瞧不出来。往后或许不良于行,也得有个准备。”

送走了这老郎中,姜长宁浅浅吁了一口气。

看来,薛府上的那些人,对他用尽酷刑,意在要他供认出幕后主使,而并不愿轻易取其性命,伤得虽重,下的却并非死手。

比她预想中要好许多。

“殿下,”越冬殷勤上前,“您今日着实累得不轻,饭菜已经备在偏厅了,不妨用过饭早些……”

“晚些用吧。”

她站起身,拢了拢犹自湿润的发尾。

“我去瞧瞧他。”

……

夜风透着微凉,和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她推开门时,只见房里点着灯,地上的血衣,包扎的布帛,一应瓶瓶罐罐,都已经被下人收拾妥当。

有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走近前去。

脸上的血污都擦干净了,原来是很俊秀的一个少年。鼻梁高挺,眉目舒朗,哪怕合着眼,眼尾的弧度也如桃花。

如果眼帘没有抖动得那样厉害,就更好了。

她看着这人拼死紧闭双眼,对她的脚步声仿若未闻,不由哭笑不得。

何故离了薛府之后,便一直闷声不响的。

要不是郎中说他性命无忧,她还当是真棘手了。

“我没有那样吓人吧。”

她随意往床边一坐,淡淡环视了一圈四周。

“我的住处就在隔壁,有事同下人说,或是叫他们来禀报我,不必羞于开口,安心养伤。”

这一回,床上的人倒是有了反应,只是声音小得如同蚊蚋。

“主上……不必这样待我。”

“哦?”

“属下卑贱,不配与主上同居一院。请主上开恩,允许属下回自己的住处养伤。”

“回哪儿去啊。”

姜长宁不由好笑。

“先不说影卫的住处简陋,不宜静养,单说你被派出去一年,原先的屋子必定是不在了。如今若要回去,少不得旁人给你腾地方,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他们必不敢怠慢。那才是当真在给别人添麻烦。”

她看着这人脸上显露出来的窘迫,摇头笑笑。

“别多想,住着吧。”

这人既不答应,也不谢恩。

好一会儿,才极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太轻了,她没有听见。

“说什么?大声些。”

她一回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半张脸都蒙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黑白分明,在灯火的映照下,眼尾仿佛还有些微红。

睫毛抖动得厉害。

像是窘迫极了,但又不敢违命。

最终心一横,将眼一闭。

“求主上,给我些时间。”

“什么?”

“我只须休养一月……不,半月就行了,我能伺候的……”

他脸上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声音都发抖,像是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却还要一字一句,从唇齿间往外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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