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转眼又不免唏嘘。

他只是个少年。甚至由于常年关在一方天地里受训,还是个见识不如常人广的少年。

可他为了尽忠职守,几乎死在薛府的地牢里。

也是难得。

思及此处,神色不免有些沉重。

少年又误会了,咬了咬下唇,局促不安地望着她:“属下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什么呀,也不知道胆子究竟算大还是算小。

一天天的,既十分敢说,又诚惶诚恐,她光治他的毛病都嫌不够。

她面对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忽地就有些想与他逗趣。

“嗯,是错了。”

“对不起,主上,我……”

“你知道,想管本王,是什么意思吗?”

她在对方错愕的目光里,俯身过去,凑近他的耳畔,用气声低语了几句。呼吸又轻又暖,全扑在他的耳廓上。

下一刻,少年飞快向后仰身退开,满脸绯红。

“属下不敢有那个意思。”

躲得太急,忘了身上有伤,冷不防牵动了哪一处,嘶地一声,皱起眉来。

姜长宁突然有些后悔了。

“别动,与你玩笑的。”

她伸手按住他肩膀,迫使他乖乖倚靠回床头的软枕上。

“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还那么活泛。你再这样,往后都不和你说笑话了。”

少年连忙点点头,一动都不敢动,当真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乖巧又好骗,被人促狭摆了一道,还不自知。

姜长宁看看他的模样,在外与一群老狐狸周旋了半日,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竟有一种不知何来的安心。

在疲惫的促使下,一伸懒腰,顺势就躺了下来。歪在床上那人的身侧,很没有个正形。

倒把他吓了一跳。

“主上?”

“嘘——”

她半合着眼,将手指在唇上轻轻一竖。

“我累死了,让我歇一会儿。”

“好……好。”

小影卫眨了眨睫毛,极轻声地应。

不知是顾着主仆礼数,还是男女大防,身子半点不敢挨着她,但犹记着她方才那一句“别动”的威胁,又不敢躲。

只浑身僵硬着,绷得笔笔直,像一根木头。

姜长宁觉察出来了,但实在太累,不想动弹,也不想开口。

过一会儿,这人稍许放松下来一些了,像是逐渐适应了她这种不合礼数的举动。她感到软软的呼吸,落在她的前额上。

听见他小声地问:“主上昨夜在花楼,没有歇好吗?”

这小东西。她险些笑出声来。

都不懂自己问出口的是什么。

但她还是认真答了他:“不是,是我前些日子刚中过毒,险些死了。所以你乖一点,让我在这里躺一会儿。”

“……主上!”

他的惊呼声,落在她耳畔。

又想起了她说的乖一点,急急忙忙吞回去。

姜长宁睁开眼。

她躺得太近了,少年的脸庞就悬在她视线上方,透着满脸的紧张与担忧,眼里湿漉漉的,像是真心在为她焦急。

长发束成一个高马尾,饶是如此,发梢也几乎垂落到她肩头上。

柔软,又无华。

和她昨夜在花楼里见到的云鬓珠翠,很不一样。

她与他对视了片刻,又将眼睛闭回去。

其实她,不,真正的齐王姜长宁,已经死了。

这是大周王朝的第一百三十二年。

帝王姜煜,常年沉醉于修仙问道,受丹药荼毒,已然是个废人,朝堂大事,多交由太师萧玉书决断。

萧玉书此人,披了大半辈子的狐狸皮,自圣上还未登基时,便辅佐在侧,多年来清廉勤政,在朝中声望很高。殊不知其狼子野心。

近年来,她的真面目逐渐显露,明里暗里下手,迫害了许多宗室,与朝中良臣。只为扫清自己篡位称帝的障碍。

朝中有一些人,窥破了她的计谋,试图与之抗衡。

今日未央宫中所说,谋反事败被赐死的淮阳郡王,受其牵连的越王,皆在此列。

而她这副身躯的原主,亦然。

姜长宁,先帝第七女,生父的位份并不高,好在年纪亦小,朝堂上的种种争斗,多半轮不到与她相干,因而在她的长姐姜煜面前,活得还算自在太平。

自打封王开府后,过的便是逍遥日子,成日里自诩风流,出入的皆是花楼酒肆,旁人结交朝中要员,她却净抬举些文人墨客,一时兴起,为一幅并不如何的字画豪掷千金的事,也没少干。

是以京城中,人人道她是个富贵闲王,背地里多笑她阔绰得惊人,也傻得可爱。

殊不知,皆是她的障眼法。

其实她在几年前,已与手握兵权的晋阳侯联手,意在扳倒萧玉书,逼昏聩的姜煜禅位,为天下开一个新的气象。

派遣影卫潜入薛府,伺机盗取皇宫布防图,确是她计划的一环。

谁料一着不慎,她的府上也被萧玉书安插了细作,给她下了一剂毒。

昨日府上郎中曾说,那毒委实厉害,她能侥幸活着,已经很好。

不,其实并没有。

真正的齐王姜长宁,的确大业未成,已经抱憾一命归西了。

而如今的她,是世界线修正局的新晋员工,刚刚通过试用期考核,便接到了这一项任务。

总部认为,萧玉书篡夺皇位后,将导致时局混乱,征战不休,引起百年动荡,民不聊生。为拨乱反正,特派遣她作为穿越者,接替姜长宁的身份,实现她未竟的宏图。

此事天知地知她知,不可为外人道。

姜长宁回想起今日在宫中,萧玉书饱含试探,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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