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愣愣地看了一声沈沅嘉, 又忽然羞愧地低下了头。自己以前经常与沈沅嘉作对,如今她非但没有趁机嘲讽自己,还十分温柔地安慰自己。
换作她, 她不可能做到像沈沅嘉这样宽宏大量。
沈沅嘉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小脸纠结得皱成一团, 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真是个孩子, 心思都写脸上了!”沈沅嘉轻笑着轻敲了沈蔷的额头,将手上的药膏擦拭干净, 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蔷捂着额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沈沅嘉“教训”了!
若是以前,她肯定要不依不饶。如今, 她却觉得, 被沈沅嘉这样亲昵地打趣, 感觉并不难受。
仿佛她们之间,真的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沈蔷喃喃道:“真是太讽刺了。”
以前她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反倒处处针对, 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沈沅嘉身世大白,两人反倒相处融洽。
沈沅嘉不知道沈蔷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她见素鸢将饭菜端了上来,便说道:“赶快吃饭吧。”
沈蔷乖乖地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吃饭。
沈沅嘉见她还算乖巧, 心下满意, 说道:“你慢慢吃,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沈蔷闻言,抽空问了一句:“收拾东西干什么?”
沈沅嘉道:“我明日去陵州。”
沈蔷放下筷子, 瞬间来了兴趣,问道:“陵州?江南陵州?”
沈沅嘉点了点头。
沈蔷疑惑道:“我没有听人说明天要去陵州啊!难道是只有你们大房去?”
沈蔷出远门也都是与亲人一起,自然只想到了这些情况。
沈沅嘉唇瓣张了张,迟疑了一瞬,道:“我是与太子殿下前去。”
沈蔷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问道:“太子殿下安排好了吗?这样贸贸然让你陪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即便是太子,也未免不太理智了!”
沈沅嘉见她一直为自己着想,心下一暖,道:“你放心,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
沈蔷舒缓了眉头,放心下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担心沈沅嘉了,她又垂下脑袋,继续安静地吃饭。
沅嘉进了内室,检查了一下行李,没有发现遗漏,便放下心来。
沈蔷也用完了膳,正撑着下巴坐在椅子里,一双腿不停地前后摆动,瞧得出,她的心情不错。
沈沅嘉笑道:“你这是打算住我这儿了?”
沈蔷见她出来了,眼睛一亮,瞬间跳下椅子,兴冲冲地跑到她身前,挽着她的手,喊道:“二姐姐!”
沈沅嘉没料到,沈蔷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变得这么……粘人?
“怎么了?”
“我想求你件事儿!”说完,沈蔷噔噔噔地跑开,不知道在书阁里翻找些什么,不一会儿,又噔噔噔地跑回来,献宝似的将东西举到她眼前,眼巴巴的看着她,问道:“这些话本子,你能送我看看吗?”
沈沅嘉定睛一看,原是陆筵以前怕她无聊,搜罗的一些话本子。
沈沅嘉虽不如沈蔷这样痴迷话本子,但是闲来无事,也会翻一翻。
沈蔷找到了心头好,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这些话本子你是在哪里买的?天哪!好多都是我没见过的孤本!我以前找了好几家店铺都没买到呢!没想到二姐姐你这里有……”
说着,她爱惜地摸了摸封皮,脸上满是喜爱,“我会好好看的,保证不会弄脏,原样还回来。”
沈沅嘉见她如此,有些好笑,道:“你若是喜欢,我送给你好了。”
沈蔷大喜,“真的?!”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颓然下去,有气无力的说道:“算了,我若是拿回去了,我娘肯定又会撕了。”
沈沅嘉想了想,的确,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她略一思索,便道:“你若是不嫌麻烦,以后大可以来我这里看。”
沈蔷眨了眨眼,似乎是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嫌我烦吧?”
沈沅嘉勾了勾唇,问道:“如果我嫌你烦呢?”
沈蔷迟疑了片刻,自己好像与沈沅嘉没有这么好的关系,一直来烦她,自己也不好意思……
思及此,沈蔷耷拉下肩膀,一副难过的样子。
沈沅嘉笑道:“逗你玩儿呢!你想来就来吧!”
沈蔷瞬间转悲为喜,挽着她的手,笑道:
“谢谢二姐姐!”
她想了想,又加道:“你真好!”
沈沅嘉无奈,这就让她看几本话本子,就觉得她好了?
她脑海中又想起来一件事,如今正好说起来,“我明日就要离开了,院子里没有主子看守,今日宫里来了这么多聘礼,虽说我不打算给出去,但是免不了府里的其他人觊觎,趁我不在府中,强制来我院子里拿东西。素鸢素婉只是婢女,若是府里的人非要拿,她们如何也拦不住。我便想着,我把库房里的钥匙交给你保管,可好?”
沈蔷当然知道沈沅嘉的聘礼有多么让人眼热。今日她也见识到了,礼官们聘礼单子念了好几页,侍从们也一箱一箱地往迎新院搬东西,好不壮观。
沈蔷舔了舔唇,小声道:“给我保管?”
这……这也太信任她了吧?
沈沅嘉点头,“对,这府里我只信任你,你是最合适的人了。”
沈蔷被她的话说得脸色微红,心中一股热气上涌,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原来她是二姐姐唯一信任的人啊……
她狠狠地点了一下头,道:“二姐姐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守好你的钥匙!”
……
翌日,天光微晓,一辆精致的马车徐徐从东宫驶出。
陆一手中拿着马鞭,小声问道:“殿下,我们不去荣阳侯府接太子妃吗?”
马车内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里面的人翻了个身,半晌,才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不去。”
陆一不解,那太子殿下昨天还辛辛苦苦去皇宫里拿了一道旨意。
陆一当时没有跟随陆筵一同进入勤政殿,对于殿内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他只感觉到,陆筵进了一趟宫,整个人就变得阴鸷易怒起来,昨夜回了东宫,就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不吃不喝。
陆一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言,如今的陆筵,他不敢招惹。
他扬了扬手中的长鞭,静静地赶车。
马车内,厚重的车帘将车外的亮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没透出来。
马车内安置了软塌,此刻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躺在上面,那人无声无息,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陆筵无声皱了皱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让他渐渐烦躁,他轻啧了一声,只觉得,这一趟陵州之行,简直无聊透顶。
陆筵重新闭上眼,脑子里思绪纷乱,不禁开始沉思,该如何处置觊觎陵州铜矿的那些人?天天与大皇子那几个废物周旋,也有些腻了。地牢似乎也很久没有见血了,这可不行,这让他们都快要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自己似乎也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呵,伪装温柔贴心,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端方知礼的君子了……
陆筵越想,越是心中暴虐,他磨了磨牙齿,口中渐渐有了血腥气。
他咽了咽,血腥气激起了他更深的杀意,他想起那个让他这样可怜的罪魁祸首,不禁想到,要不杀了吧,杀了一了百了。可这念头在心中转了一圈,就让他胸中闷痛。
他复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对她舍不得下杀手了……
陆筵轻蔑地勾起唇角,早知道如此,当初在临江阁,察觉她的特殊之时……不,早在二人第一次湖中相遇,他就该杀了她……
陆筵心中这个念头刚起,车外就传来陆一的惊呼声,以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二姑娘!”
马车被陆一大力停住,车内的陆筵被甩的往外动了动。他顾不得太多,猛地睁开眼,心中燃起些火星。
陆筵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心神全然都在马车外。
马车外声音有些乱,有人急促的喘息声,有马匹的低吼声,还有清亮的,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声音。
“陆一,殿下在里面吗?”
陆一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沈沅嘉似乎是有些生气,她恨恨地说道:“陆筵,你要扔下我!”
她似乎委屈极了,声音虽然带着狠,可透着一股哭腔,瞬间就揪住了陆筵的心。
陆筵幽黑的眸子闪了闪,却仍是身形未动。
车外的沈沅嘉见他没有出现,眼眶也有些红,她很害怕。
今天她满怀期待地等在荣阳侯府,与陆筵一同前去陵州,让她光是想想,就心生预愉悦。她甚至担心耽误了
行程,天还没亮就起床梳洗了。可左等右等,就只等到了陆七跟她说,陆筵走了。
明明陆筵答应了她,如今却出尔反尔,将她扔下。
她那一瞬间,只觉惶恐。怎么就,不要她了呢?
“陆筵,你明明答应我了,你是太子,一言九鼎,你不能出尔反尔,你明明答应我了,你昨日还问我可否一起去,我当时迟疑,是我不对,我顾虑太多,我,我今日来了……”
沈沅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又会被人抛弃,那些话也说得磕磕绊绊,毫无往日的伶牙俐齿。
她抿了抿唇,眼眶里渐渐升起了坚定,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沅嘉说完,紧紧盯着车帘,半晌,车帘一动不动,她的心直直往下沉,眼中的光也渐渐熄灭。
车内传来一声叹息,清风徐来,叹息随风消逝。
“姑娘家家,也不知道矜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