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陆筵纤长的手指挑起车帘, 幽幽望着外面。

城外的官道上空空如也,极目远眺,只有隐约看得见轮廓的盛京城城门, 少女策马而来,头上的发髻微乱, 不停摇晃的红宝石步摇夹杂着风尘仆仆的急切, 一摇一晃地,直直摇进了陆筵的心里。

晨光熹微, 幽幽天光下,少女失落的小脸是这茫茫旷野唯一的色彩。

他的心不受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无人知晓, 他如今的漫不经心, 花了他多大的意志, 才能不让自己露出端倪。

他说:“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道矜持一些呢?”

他的心里却想着,他的小姑娘啊, 勇敢地, 一往无前地,闯进了他的黑暗,像殿门大开时,午后倾泻而入的光一样,驱散了他周身的阴霾。

昨日康正帝问他, 若有朝一日, 沈沅嘉发现他皮下隐藏的暴虐和残忍,可会害怕他?

昨日他找不到答案,今日他却是渴望找到答案, 他的小姑娘那么勇敢,他可以相信她吧?

沈沅嘉一怔,愣愣地抬起眸,入目便是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似乎没有休息好,眼睛下有些青黑,不过眼眸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陆筵的眼睛形状极为好看,眼尾微垂,矜贵又冷漠,瞳孔黝黑,带着冷色,便显得高高在上,清冷出尘。如今他弯了眉,眼角蕴着笑,那些冷意便褪去了,意外地便添了几分绵绵情意。

沈沅嘉不期然撞进这样一双缱绻多情的眼睛,脸慢慢地就变得微红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被他这样看了一眼,刚开始的气焰萎靡了下去,简直羞恼不已。

还有陆筵话中的意思,自己再想一想,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决然地说着要跟他走,的确与她自小的教养不符。

沈沅嘉刚开始的冲动缓和了下来,但仍不觉得后悔,若是再来一次,她仍然会这样做,这样说。

她身姿纤细笔挺地坐在马背上,几乎与马车内的陆筵一般高,微微扬了扬下巴,娇声道:“你别想扔下我!”

陆筵笑着用手指扣了扣窗子,顺势便说道:“孤向你道歉,是孤的错,以

后孤再也不会扔下你了。”

沈沅嘉听着他犹如承诺般的轻声细语,心下一动,手握了握缰绳,含糊的点了点头。

她姑且再信他一次……

陆筵将手从窗棂里探出来,冲她招手,“外面风大,快进来吧。”

沈沅嘉点头,她探身刚打算下马,只是看了一眼地面的距离,她就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更是紧紧攥着缰绳。

她并不会骑马……

方才着急忙慌的想要追上陆筵的马车,她便让陆七在前面替她牵着马,她只需要坐在马上,许是心神不安之下,一时也没发现自己坐的这么高。

如今,她镇定下来,腿都有些发虚。

陆七见状,便打算下马,将沈沅嘉扶下来。陆一却伸手拦住她,冲她无声的摇了摇头。

陆七愣了愣,在看到眉眼含笑的陆筵时,福至心灵,默默地将马趋离了沈沅嘉的身旁。

陆七的离开,让沈沅嘉更加孤立无援。她抖着嗓子,下意识地找陆筵求助。

“殿下,帮帮我……”

陆筵见她脸上满是希冀,倒叫他心生逗她的趣味了。但见她唇瓣紧紧抿着,到底不忍心了。

他弯身下了马车,含笑将手递给她,想了想,又收回手。上前一步,双手掐住她的细腰,微微使力,便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沈沅嘉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温热有力的手,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

陆筵并没有让她自己上马车,而是先将她放在地上,复直接打横抱着她,弯腰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车内车外便是两个世界。

沈沅嘉甫一进入马车,什么都看不清,于是她只能茫然地睁着眼,“这马车内怎么黑乎乎的?”

陆筵却毫无困难地走到了软塌前,轻柔地将她放下。

沈沅嘉在黑暗中容易产生不安,她觉得自己腰间的手缓缓抽离,她倏然握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去哪儿?”

陆筵轻笑了一声,顺从地坐在了她身旁,道:“你不是说太黑了吗?”

沈沅嘉点了点头,又察觉到如今在黑暗中,陆筵看不见她的动作,她又说道:“是有点黑……”

陆筵顿了顿,忽然探身过来,沈沅嘉只觉迎面吹来一股十分好闻的冷香。

陆筵与时下贵族子弟喜好浓烈的香气不同,他喜欢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雪松香气,有时候也会熏些龙涎香。他的人便如他的香,浅淡到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定。

沈沅嘉舔了舔下唇,有些紧张,她问道:“殿下在干什么?”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仿佛困于一隅。黑暗中无形中也会放大一些感官,沈沅嘉听见了陆筵衣袖落在她耳旁的摩挲声,以及呼吸喷洒在脸上的酥麻。

陆筵似乎在翻找东西,他不停地开合着马车侧壁上的暗格,随口说道:“让马车变亮的东西。”

沈沅嘉不解,道:“把车帘拉开,马车内就亮了,何必大费周章呢?”

陆筵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搜寻着。没一会儿,他好似是找着了,坐了回去。

陆筵远离了这个狭小的角落,无疑让沈沅嘉松了一口气。

陆筵张开手,露出他找了半晌的东西。

“哇!”沈沅嘉见马车内瞬间亮如白昼,惊叹不已。

“这是什么?”

沈沅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明亮的石头,比夜明珠还要璀璨夺目。

陆筵将石头随手沈沅嘉扔给沈沅嘉,道:“金乌石,黑暗中能够发出日光般明亮的光,孤也是偶然得之,你若是喜欢,拿去玩儿吧。”

沈沅嘉小心翼翼地捧着金乌石,深觉陆筵太过败家了。

这金乌石她还是第一听闻,想来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夜明珠一颗价值千金,这金乌石较之还要方便,陆筵却随手就扔给她,也不怕她刚刚没接住,摔坏了。

不过,陆筵都送了,她便收下了。就当是他扔下她先行离开的补偿吧。

陆筵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明艳,嘴角勾了勾,真容易满足……

陆筵淡淡道:“好了,这玩意儿待会玩,你先将衣裳脱了。”

沈沅嘉杏眸猛地瞪大,惶然道:“做什么?”

说着,身子往软塌内侧挪了挪,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陆筵见她一脸防备,心中有些轻慢地想着,若是他真的想要逼迫她,她再怎么防备也于事无补。

陆筵无奈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嗔道:“天天脑子里想些什么?未成婚之前,孤难道还真会冒犯你不成?”

沈沅嘉瞥了他

一眼,眼底满是不信任。

陆筵被她眼神里的怀疑激了一下,脑子里电光火石地想起了,以前的一次“冒犯”。

那是宫宴之上,淑妃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淑妃应七皇子的请求,打算撮合沈沅嘉与七皇子,便借着她寿辰为由,将沈沅嘉邀请至宫中,用了些小手段让沈沅嘉中招。只是,中了药的沈沅嘉被陆筵半路劫走,破坏了七皇子的如意算盘。

如今距离事发,已然有一段时日了。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底气也有些不足,道:“你那次不是被人下药了吗?”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那是无奈之举,若我放任你不管,你最后可是会中了奸人的诡计。再说,我也并没有完全越线。最后不是……我已然将那日的事情忘了,你也莫要一直记着了。”

陆筵话适时的止住了。

沈沅嘉唇角上扬,陆筵可能不知道,他若是心虚的时候,常常会将自己的称呼从“孤”变成“我”。

是以,刚刚陆筵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沈沅嘉耳根有些热,她嗔道:“殿下要忘便忘,左右您也对这些事儿一清二楚了!可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沈沅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一想到,自己不过是陆筵偶然兴起,因着她的脸而给了几分心思的人,她便格外烦闷。

陆筵的这点子兴趣能维持多久呢?

可她也明白,陆筵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前世陆筵为了他的心上人,空置后宫多年,这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朝臣总会逼着他绵延子嗣。

江山社稷,皇嗣为重,陆筵那般明事理的人,怎会不懂?恐怕最后,他仍会妥协于各方的压力之下,日子久了,他总会将她忘了。

陆筵见沈沅嘉心情又低落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温柔地揽着她,认真道:“没忘,孤怎会忘了呢?你是孤唯一愿意触碰的女子,这般珍贵,孤怎会忘记?”

与她的每次触碰,都是他珍之慎之,妥帖珍藏的美好。

沈沅嘉似是不相信,自己竟是陆筵第一个触碰的女子,她以手掩唇,露出因为吃惊而瞪圆的眼

眸。

陆筵垂眸看她,见她一脸吃惊地小模样,他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鼻尖,“还有,你这小脑袋也别胡思乱想,孤有你一个就够麻烦了,可不想再去应付其他女人。”

沈沅嘉眼睛微亮,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筵见她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光,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整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忍不住也勾唇笑了。

他这话,哄她也有,真心也有,唯独没有欺骗。

他这人啊,怪癖太多,太挑剔。一旦一个女子入了眼,对旁的女子便不愿意多瞧一眼。更何况,唯有沈沅嘉,让他的世界有了色彩,从此,绮丽或轻素,都让他的目光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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