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冬寒方去,春意未续。
逢纪盯着眼前几份来自刺奸司的密报,愁意布满面容。
齐军在二月初便已退回河南,梳理其内部诸事。这场河北之战,从去年九月开始,至今岁二月而止,打了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但仍给齐国带了很严重的内部矛盾。
大量的叛军、流民,让退回河南的齐军主力并没有停歇下来,四处平乱,维持地方治安。再加上春耕将至,齐军在一年之内,应该不会再进行大规模的战事。
这对于残破不堪的冀州而言,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但随着齐军退兵,周朝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
大周岁改的消息,早已传遍冀州。依常理而言,改政是一件大事,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朝廷内部混乱。这种情况下,军队的首要任务不应该是攻城略地。
可周军却是连连出兵,河内剩余的几县,已经被周军大将赵衢拿下。太行一线,周军更是日夜不休,不是在修路就是在筑垒。姜叙麾下的骑兵,更是时不时出太行,劫掠幽冀之间,使得冀州雪上加霜。
周军是否有趁河北虚弱之际夺取河北的心思,自己也拿捏不定。
翻过外部压力,内部局势的混乱,连逢纪都忍不住连连长叹。
常山国叛军势力越来越大,贼首赵云麾下已有十余万众。虽多为老弱病残,但军心士气低落的赵军,根本无力将其剿灭。前方大将赵睿已经三番五次上书,请求调派援军。
可现在,哪里还有援军啊?
一连三载,国朝原本近四十万骁锐,丢在中原十五万之余。并州战场,也折损六七万人。接着便是幽州叛乱,刘备曹操合攻河北,一场大仗下来又折了十余万人。
而今,再战半年后,三年前的精兵悍将早已所剩无几。现在账面上的十二万多将士,多是去岁的老兵和今岁的新兵。
且冀州残破,盗匪四起,齐军退兵后,各部兵马仅仅休整了三日,便归各郡平乱剿匪。
此外,河内、太行皆需布置大军,以防备周军突然进攻。黎阳一带,也要重新构置大河防线,防备齐军。北面河间、渤海也要留不少兵马,防备刘备。
国朝已经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支援赵睿了。
至于招募新兵,那也得等到春耕过后了。
接连败阵,河北青壮损失无数,口户锐减近半。即便春耕过后,恐怕也招不了多少青壮,用于军伍了。
但是,这些问题对于赵国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休养几载,总能恢复些元气。
真正的麻烦,在邺城啊!
如今的邺城,已是风声鹤唳,旦生变故,处理不好的话,河北恐怕又要经历一场大战了。
“监国快到了吗?”
逢纪不再注视着案上的奏报,抬起头来望着门外,轻声言道。
门外人低语回道:“回监军,监国两刻内应至。”
“一刻钟后,提醒老夫。”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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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图,可是出了什事?”
审配走进书房后,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直接开口问向逢纪。
在眼下这节骨点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给盯着。而逢纪不亲身前往审府也就罢了,遣个心腹捎个口信不得了,还请自己过府一叙。
逢纪无视了审配的不满,将压在砚台下的一张叠纸取了出来,朝着审配递去。
审配带着疑惑接过纸张,满心疑惑的看了眼逢纪,缓缓折开纸张,粗略一扫,便改了神色,眉头紧锁。
约莫半刻钟后,默念了足足三遍的审配,长吐一气,将纸张重新叠好放回案上。
审配板着脸,目光看向逢纪,言道:“情报属实吗?”
“千真万确!”
逢纪同样注视着审配,斩钉截铁的答道。
而后,又言道:“正南兄,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啊!”
闻言,审配缓缓摇了摇头,言道:“最好还是不要走到这一步,大王尚在,吾等先动,惹人争议。”
逢纪冷哼一声,直言不讳道:“长公子这几年一直在军中,可并非毫无所成。一步之差,局势莫测。”
审配心中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知道逢纪所言皆是良言。
但.....
“沮授、淳于琼两人,都未表现出明显倾向,此二人手中同样握有重兵!”
审配沉声言道。
逢纪微微颔首,却不以为意,仍旧坚持己见,言道:“可谁敢保证此二人,不会倒向长公子?沮授手中有近万将士,驻于城南。淳于琼手中有五万可战之兵,驻于黎阳营。此间旦有异动,二人顷刻可至。孟岱手里不过区区八千余人,能干什么?”
“沮授向来唯从大王之令,且其宗族又皆在邺城,长公子没那么容易纳其心。”
审配回了一句。
逢纪反问道:“那淳于琼呢?正南兄啊,长公子也在黎阳营呢!”
想到这,审配面色间又多了几分忧虑。
自从大王病重回到邺城后,自己也在防备、打压长公子,但长公子帐下幕僚也不是吃闲饭的,更有郭图、辛评等人为助,颇有成势。
“今日朝堂上,正南兄心里也不舒服吧!”
逢纪话不停,让本就忧愁的审配,更加愤慨。
“哼,党锢之徒、丧家之犬,何足惧之!”
审配输人不输阵,虽然今天自己被这群人怼的不轻,但口中仍在坚持。
逢纪微微侧头,劝言道:“正南兄也莫要小看这些人,伏完、董承之流倒是容易拿捏,陛下金口一开,彼等纵是不满,也无能无力。倒是那些党人,他们看重的可不是长幼之分,而是看重袁氏!”
闻言,审配认同的点了点头,伏完、董承确实不用咋管,皇帝一张口,保皇一系根本翻不出水花。
唯独党人,难以制之。
以陈逸为首的党人一系,本就受大王重任,多据郡县之间,掌握实权。且彼等多大族,与冀州大族天然亲近。
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
而党人,看重的并非长公子与三公子的长幼之别。
毕竟,对于他们以及他们的宗族而言,袁氏家族的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显然,三公子并不具备这方面的优势。
反倒是长公子过继于袁基后,拥有者袁氏继承人的名义。
“今日,在朝堂上,党人的声音很大,华歆、卢毓、崔琰等人也开口支持长公子了。”
“所以,吾等再不下手,只怕事难为矣!”
逢纪再度说到此事。
审配仍是摇了摇头,言道:“还是不行!虽然长公子及党人正在拉拢冀州士族,但关键是在邺城,在各路兵马!邺城在汝吾手中,出不了什么事!赵睿、蒋奇、朱灵皆领重兵在外,沮授帐下亦有牵招、吕旷、吕翔等人为吾助力,想必沮授不会擅动。”
说完,审配缓了口气,询问道:“至于淳于琼那边,元图可有良策,以间之?”
“没那么简单,现在长公子既然已召张合、高览秘密南下,必然已与淳于琼联合。整个黎阳营五万大军啊,加上张合、高览,不下七万众。且,平原那边是否会有异动,尚无密报传回。”
逢纪也有些犯愁,正是因为不知道从何下手离间淳于琼与袁谭,所以自己才主张先下手为强。
审配绷着脸,思忖了半刻,而后言道:“若无法离间,那就只能令行他策了,总之调外外兵入邺绝对不行。再打下去,赵国就完了!”
“正南兄意欲何为?”
“请大王诏命,唤淳于琼入邺。”
审配说完,眉目间渐显狠辣,继续说道:“元图,张合、高览最快几日可到邺城?”
“快的话,五天!”
逢纪有些踌躇,自己能猜到审配召淳于琼如邺想要做什么。但这样做的风险同样大,因为邺城存在一大批功勋元旧。杀淳于琼,很可能会让这些人产生误会。
“元图你那边也准备一下!”
“正南兄,如此行事,还不如调兵入邺呢,赵睿、蒋奇那边完全来得及!若是擅杀淳于琼的消息走漏,赵睿和蒋奇会不会心生疑虑,犹未可知啊。更何况,还有沮授在侧,不得不防!”
“那汝说怎么办?调重兵入邺,纵是打赢了,这场内乱也足以导致吾大赵再无崛起之日。别忘了,高诚和曹操不会眼睁睁看着的,他们得到消息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审配说完,逢纪长叹一气。
“那杀了淳于琼后,何人可统黎阳营?”
逢纪所问,让审配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累年大战,中高层大将可谓是损失惨重,也导致如今赵国几乎陷入无将可用的境地。
“让沮授去黎阳营,也只有沮授能压住诸部,且不会投靠长公子。至于沮授所部,让牵招顶上去吧。”
审配想了想,还是决定将部分军权归还于沮授。
逢纪拧着眉头,担忧道:“沮授虽从大王诏令,怕就怕....”
“不会,某会小心行事。此外,将沮鹄调入公子幕府,沮氏族人也挑几个人,一并升迁。”
“审兄的意思是...”
逢纪皱着眉头,注视着审配的目光,思索着此举的可行性。
慢慢的...
眉头渐渐舒展!
“如此,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