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仁一向口若悬河,问题是他在饭店喝酒了。酒厂许多人知道,马仁喝酒之后会发生两个显著变化:一是思绪在酒精剌激下异常活跃而混乱,天马行空,上天入地,从古到今,纵横驰骋,眨眼间不知窜到何处;其二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边说边抹眼泪。这两点是马仁的过人之处。凭借这两项绝技,他与客户周旋,先是口若悬河地谈古论今,说服客户,然后抹着眼泪打动人家,叫你不得不买他的酒,乖乖地还钱。
从在小酒馆喝酒到进入尤玉婚礼大厅,大约过去半个多小时,他正是酒劲上涌,大脑发热,思绪异常活跃阶段。马仁不由自主地打个酒嗝,将要说的话噎回去,忽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一下子憋得程序全乱了,脑子里一堆乱码,开始信马由缰,胡说八道。
“不容易呀,不容易,竞争年代,干什么都不容易。酒厂遇到前所未有困难,非常不容易。在这种困难情况下,一对新人结合到一起,是对我们酒厂莫大的鼓励。”还好,这些话虽然跑偏,还是回到二位新人身上。
来宾们开始骚动,为马仁捏把汗。马仁,你小子真逗,人家结婚跟你酒厂有屁关系?不过也说得通,酒厂每况愈下,工资都发不出,人心低落,有人办喜事,让大家高兴一下,是好事。大家又静下来,听马仁继续往下讲。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不容易呀,不容易。不是我马仁无能,实在是销售不容易。酒厂遍地开花,都在造酒、卖酒,你们说,我们的酒还往哪里卖?就是卖出去,人家也不给钱。货款回不来,拿什么给你们开工资、谋福利?为了要货款,我给人当三孙子,磕头作揖,容易吗?不容易,不容易。”
话说到这儿,马仁哽咽住,从酒后第一个特点自然而然地转向第二个特点,委屈得嘴一撇,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众人受马仁感染,心情低落下来,现场变得鸦雀无声。一些女人跟着抹眼泪。唉,酒厂已经到山穷水尽地步,接下来日子可怎么过呢?真是不易。
尤玉和田圆圆在台上侧身相望。这个马仁居心叵测,哪里是来贺喜,分明是来捣乱。可眼下他俩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便将目光投向二姐。
主持人张桂花这会儿有些溜号。从台下拾起那只被踢掉的高跟鞋,重新穿上,然后忙里偷闲喝口水,再回到台上,她并没有在意马仁说什么,只见他莫名其妙哭起来,心中顿时来气,后悔自己不该急情之下让他讲话。她听说过马仁有喝酒爱哭的毛病,谁能想到大清早喝哪门子酒呢?大喜日子,你在这儿放什么狗屁?这不单单跟一对新人过不去,也是跟我二姐过不去。
她恨不得像踢小皮皮那样一脚将马仁踹下台,转念又一想,这种喜庆场合不适合动粗,便笑呵呵地假作扶马仁胳膊,往台下推他,道:“马厂长,大家知道你不易,咱这些话留回厂做形势报告,进行下一项,请……“二姐一边宣布下一项议程,一边往台下推马仁。
“二姐,让我把话说完。坐在台下的没有外人,都是酒厂职工,现在厂子开会也没这么齐过。我不是有意破坏这个喜庆气氛,我的意思是说,人和人之间要相互理解,大家彼此都不容易。大家要理解我,支持我……”马仁一手抹眼泪,一手拦二姐。
经二姐这一提醒,来宾们顿时醒悟过来,这是人家婚礼,不是你马厂长开会,捣什么乱?真是欺人太甚。二姐,你今天哪来的好脾气?把他轰下去。台下你喊我叫,乱哄哄一片。
此时无人注意,一位老者手拄拐杖,佝偻着腰,从台子侧面走来,一直走到马仁身边,举起拐杖就朝马仁头上打去,口中骂道:“打你个不容易,打你不容易。人家结婚,放什么狗屁。”
马仁还要继续诉说衷肠,突然脑袋挨一闷棍,伸手想抵抗,见一条狗正冲他汪汪叫。他不怕老头,却怕这狗,只得抱头鼠窜。
“哈哈哈哈。”台下人狂笑不止。
“姥爷,您怎么上台来。”二姐惊道。
“爷,您老人家这是……”尤玉更是惊喜,万没有想到,来救他的竟然是爷爷。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姐的姥爷、尤玉的爷爷。
家人考虑到老爷子年纪太大,不想让他来参加尤玉婚礼,老爷子执意要来。到酒店后家人扶他进包房休息,小皮皮在外面溜跶,不知何时溜回趴在他脚下低声哀嚎。听狗的动静,老爷子心知有人欺负它,心中不满,打狗看主人,哪个王八糕子欺负你?看看去。老爷子跟在皮皮后面来到大厅。
老爷子见台上一对新人正是孙子和新媳妇,拿话筒那人是他外孙女,奇怪的是,有个小子在台上哭哭啼啼,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他拄着拐杖,颤悠悠地走到台前,只听到那人嚷着不容易,不容易,心生恼怒。头几天问孙子,有没有对象?他说还没有,这才几天就娶个漂亮姑娘,很容易呀,你怎么说不容易?叫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他举起拐杖朝马仁打去。
这一棍不偏不倚,正砸在马仁油光铮亮的头顶,打得他金光四射,身子晃了晃才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