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司徒赵温看着满案的文书,长吁短叹。
门外响起司空张喜和大鸿胪杨彪的声音,赵温抬头看了一眼,拍案大叫。
“你们倒是悠闲,我都快急得上火了。”
张喜大笑。“天子已经大捷了,你还着什么急?我刚准备为文先饯行,就被你叫来了,好不烦人。”
“你为他饯行?”赵温冷笑道:“怕不是又想弄点便宜的皮毛吧。”
“赵子柔!”张喜老脸挂不住,沉声喝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
“你敢说不是?”赵温毫不示弱。
“不是。”张喜一本正经的说道:“比起皮毛,我更想要战马。”说完,便放声大笑。
赵温也笑了,指指张喜。“汝南张氏有你这样的子弟,真是丢脸。”
“你不丢脸。”张喜反唇相讥。“我可听说,最近运到河东的蜀茶,大半都来自成都大贾,姓赵的也有好几个。”
赵温脸色微变,刚要说话,却被杨彪拦住了。
“行了,别争了,你们都收敛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杨彪淡淡地说道。
司徒、司空如此大谈行商取利,让他很不舒服。
赵温、张喜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文先,季礼,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事商量。”赵温咳嗽一声,收起笑容。“天子重建沿边诸郡,需要大量的官吏,河东已经闻风而动,太原、上党很快也会得到消息。我这司徒府的大门,很快就会和市场一般鼓噪。”
张喜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好事啊,子柔何故烦恼?”
赵温看着张喜。“天子将在河南地屯田,需要通晓水利者前往协助疏通沟渠。你身为司空,是不是该走一趟?”
张喜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连连摇手。“我不习惯牛奶、羊奶,一喝就腹中如鼓。”
“那你知道有谁擅长水利吗?”
张喜沉吟良久,还是摇摇头。
赵温有些不快。张喜身为司空,最有机会接触通晓水利的人,本想请他推荐一两个人选,没曾想张喜却是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他这个司空平时都干了什么事。
“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杨彪说道:“只是他姓袁。”
“谁?”
“袁滂之子,袁涣之弟袁敏。”
“原来是陈郡袁,那没事。”张喜摆摆手。“蔡伯喈之母便是袁滂之妹,他们是姻亲之家。如今蔡伯喈女在天子身边为令史,深得天子信任。袁敏又有何妨?既是水土之事,就由我司空府辟除吧。”
赵温、杨彪互相看了一眼,不约同时的露出讥笑。
张喜争功可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不过袁敏既是陈郡人,自然还是由张喜来辟除为好。乡党互相照顾、提携,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原则。只有自己不方便出面时,才会请别人辟除。
赵温又说了一些事。
天子北疆大捷,并州的形势因此大变,他们身为三公老臣,自然要提前做了准备。
作为主管藩国事务的大鸿胪,杨彪马上就要起程赶往美稷,面见天子。有些事提前商量好,也好让杨彪顺使奏请天子裁决。
比如王允子弟的入仕问题。
王允被杀后,其子弟有的被杀,有的逃归乡里。如今天子虽然夺回大权,但西凉势力犹在,如何处理王允子弟,便成了一个很敏感的话题。要想避免冲突,在任职之初就要做好统筹,尽可能避免让他们直接接触。
当然,这些都需要得到天子的认可。
如果天子不认可,这一切都是白费心思。
而从天子平时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对王允并没什么感恩可言,连带着似乎对与王氏子弟联络的士孙瑞都有些意见。
最近刚刚得到的诏书上,原征西将军马腾因功被授为卫尉。
士孙瑞官复原职的希望已经不存在了。
说到这些事,几个老臣都有忧心忡忡。
天子大捷,本是好事。但大捷之后,天子独断专行的趋势越发明显。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老臣们都不在身边,天子只能乾纲独断。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天子滞留北疆不归,未尝不是故意造成这个局面,不让老臣们有发言的机会。
杨彪主动去北疆,就是想探探天子的心意。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太仆赵歧来了。
赵温等人大感意外,连忙起身相迎。
过了一会儿,赵歧拄着节走了进来,身边除了几个属吏,还有一个身着儒服的中年人。中等身材,但两眼有神,步履矫健,全无长途跋涉的倦容,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邠卿,你可回来了。”赵温拉着赵歧的手,感慨不已。“听说你病了?”
赵歧微微一笑。“是啊,差点就死在陈留,幸亏遇到了一位神医,妙手回春。”他转身指指那个儒生。“这便是沛国谯县人,神医华佗。若不是他,我也许就见不到你们了。”
张喜打量了华佗两眼。“原来你就是华佗啊,我听说过你。”
华佗有点茫然,拱起手。“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汝南细阳张喜。”
赵歧又补充道:“元化,他便是当朝司空,张公季礼。”
华佗恍然大悟,连忙行了一个大礼。张喜也没有还礼,只是微微颌首致意。
杨彪看在眼里,暗自摇摇头,拱手向华佗致意。“弘农杨彪,字文先,蒙天子不弃,尸居大鸿胪,见过神医。”
“原来是杨公。”华佗受宠若惊,连忙行礼。“不敢当,不敢当。”
“当得。”杨彪说道:“你可知天子为何改称医匠为医师、医士?”
华佗摇摇头。他只知道传言天子下诏改变称呼,以示对医者的重视,却不知道其中原因。
“天子欲征天下名医如元化者,先正名以示尊宠。”杨彪很郑重地说道:“元化之名,已入天子之耳久矣。”
华佗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件事还和他有直接关系,一时竟不敢相信。
但话出于杨彪之口,想来不虚。
杨彪完全没有奉承他的必要。
虽然还没见到天子,但华佗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随赵歧来太原是明智的选择。
能让他得偿所愿者,唯有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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