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江懿蒙面下眉头紧锁,咬着牙将衣袖快速放下,刚要转身离开,却听那纱衣人忽地开口了:“等一下……”  他姿态优雅地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声音中多了几分疑惑:“你是怎么回事?为何……”  话还未说完,江懿身后忽地窜出去一道黑影。  裴向云在那纱衣人说话时便察觉到不对,身子如紧绷的弓一般弹射出去,伸手便抓向那纱衣人的脸。  纱衣人没料到会突遭此番攻击,下意识地抬手格挡,这才堪堪免于被裴向云掐死的命运。  慌乱之间,他的手指似乎勾住了裴向云遮着脸的蒙面,连带着那块黑布一同飘然落地。  荧荧火光照亮了裴向云的脸,那纱衣人抬眸看向他,忽地笑了。  “原来是你啊……”他的声音很轻,像不怀好意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好久不见。”  裴向云眉头紧蹙,身形一闪便又要去掐那阴阳怪气之人的脖子,耳畔却骤然炸响一道刺耳的笛声。  作者有话说:  我想放假呜呜呜第114章   全想起来了。  笛音响起的那一霎,面容模糊的人像与景物交汇在一起,氤氲成光怪陆离的薄雾。而待薄雾散去,他又回到了那处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大殿中。  他抬头向身侧望去,地上一如先前那般躺满了死去的孩童,而自己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这个想法让裴向云心头发寒。纵然四肢无力,可他依旧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地向那扇大门奔去。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亦或是自己如今活着,下一刻便会死去。  就在那双稚嫩的手将要碰到门把手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年轻的男声。  “祭司,那件事办得如何了?”年轻男声问道,“还有我亲爱的父君……他身体是不是已经要不行了?”  “回殿下。”  一个沙哑的女声开口道:“一切已准备妥当,一会儿您便能验收成果了。待老君主驾崩,您便是乌斯的新王。”  “我等这一日太久了。”  那年轻男声波动起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那老家伙一心怀柔,可又有什么用?眼睁睁看着汉人骑在我们头上吗?这若是让祖宗们知晓,他的脸要放在何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向云心中骤然一紧,连忙就地趴下,装作与其他孩童无异的样子。  沉重的木门被人慢慢推开,那两人先将周围的孩童们检查了一番,最后一双质地精良的皮靴停在了他面前。  裴向云眯着眼,企图装作自己也如其他人一样昏过去了,却被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伪装。  那年轻男人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裴向云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在他手中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那人的手劲却大得很,慢慢缩紧。似乎想径直将他掐死。  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猛地一低头,狠狠咬在了男人虎口上。  那男人吃痛,狠狠将他摔在地上。他如获新生般捂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模糊了视线。  “殿下……”一边的女声像是有不快,“这是我们生祭八十一童子后唯一活下来的,你……”  那年轻男人慢条斯理道:“可我看见他那张脸便厌烦。”  “汉羊与我那不守妇道的母亲生出来的贱种,也配活着?”  女人沉默半晌后低声道:“可我们已经将公主与那汉羊处理掉了,他如今孤苦伶仃没有亲人相伴,便会在这入灵蛊的作用下慢慢扭曲性格,日渐暴躁易怒,成为独属于殿下的人形兵器。”  不知如何爱人,不懂为何宽容,再无一刻安宁。  他余生只会与暴戾和杀戮相伴,直至双手沾满鲜血,在无尽屠戮中死去。  那男子轻笑一声:“你那蛊可真的有这样灵?”  “请殿下放心。”  女声中多了几分自得的意味:“中了蛊的人,哪怕平日有自己的意识,最后也会忠于我手中的骨笛。无论意志多么坚强的人,只要身中有蛊,都会在骨笛的笛声中泯灭人性,成为我们的行尸走肉,不再听旁人的调遣。”  “行尸走肉么?”  那年轻男子扳起裴向云的下巴,细细打量着自己这同母异父的兄弟:“那可真是不错。”  ……  公主是他的母亲。  所谓「汉羊」,则是乌斯人对汉人俘虏的蔑称。  原来自己上辈子看见的那封信函果真是用来挑拨离间的,而他竟冲动而不计后果地将这仇恨悉数倾泻给了江懿。  那分明是最爱自己的人。  裴向云双目猩红,颅骨像是被什么东西细密地啃噬着,痛得几乎要裂开。  那纱衣人冷笑:“入灵蛊的傀儡,竟还妄图与自己的主人作对?”  江懿方才手上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他面色冷峻地看着裴向云,没来得及放回去的短刃悄然滑入掌中。  若裴向云不可控了,他不介意先将这疯子结果掉。  他见识过裴向云疯癫的样子,自然也知道这人若是落在了乌斯手中,对大燕将会是何种灾难。  裴向云抬起那双可怖的眸子,定定地看向纱衣人,动作已然变得僵硬呆板,与一边那些被蛊虫控制的人无异。  “本来没想这么早动用你这颗棋子,但看起来似乎心急的并非是我们。”  纱衣人的目光向江懿投来,似乎带着七八分忿恨:“那便先将那碍眼的汉人杀了!”  裴向云痛苦地阖上眼,双唇颤抖着轻声道:“我不……”  “轮得到你来反抗?”  纱衣人将骨笛横在唇边,洞窟中蓦地响起一道刺耳的笛声。  那些被操控的村民们似乎受不住这笛声,原本闹哄哄地挤作一团。  如今口中却发出哀嚎声,捂着双耳痛苦不堪地委顿于地上,四肢抽搐,口中溢出了白沫。  裴向云胸腔中发出一道哀鸣,腿上发力,蓦地掠至江懿身前,一双手便向他的脖颈伸来。  江懿的目光撞上那双赤红的眼,抬手将短匕刺向他的手掌,可刀刃却被那人直接攥住了。  裴向云似乎失去了痛觉,空手接了锋利的短匕眼睛也不眨一下,另一只手生生掐住了江懿的脖颈。  江懿呛咳一声:“裴向云,你……”  他伸手去掰狼崽子的手,却发现对方手劲大得很,如铁钳般紧紧箍在他的脖颈上,似乎不将他掐死便不罢休。  “裴向云……”他的声音嘶哑,“你要害死我第二次吗?”  江懿呼吸愈渐不畅,眼尾发红,泪水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顺着脸颊落在了裴向云手背上。  裴向云原本满是杀意的眸子顿了下,箍着他脖颈的手居然松了几分。  江懿原本已头晕目眩,可眼前一晃,自己那逆徒居然慢慢松开了桎梏。  纱衣人站在台阶上,看着裴向云似有迟疑,正欲用骨笛再尝试操控他,却凌空飞来一把短匕,直接将骨笛的后半段削掉了。  她猛地抬头,正巧撞上江懿的目光。  那入灵蛊本该万无一失,被自己用骨笛控制后全听她调遣,哪怕是心志坚定之人也不会幸免,可为何那汉人分明什么也没做,居然能让这傀儡停了手?  纱衣人失了操控裴向云的利器,顿时有些心慌,尖声道:“你是我造出来的,你的主人是我,为何去听汉人的话?”  不是的……  裴向云的灵台好像恢复了几分清明,像是在一片血色中猛地撕裂出来一片来之不易的洁白。  眼前是颠倒成碎片的回忆,一会儿是流血漂橹伏尸百万,一会儿又是陇西难得的艳阳天——  他坐在桌前临字,抬眸看见那人似乎困倦了,靠着椅背陷入了睡梦之中,好看的眉眼舒展。  那或许是自己记忆中难得的温馨,而这片尚无暇的温馨正被一片血色步步侵占,即将被吞噬殆尽。  他不想这样。  不愿变成只会杀人的屠夫,不愿不懂如何爱人,不愿……  不愿再看见江懿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裴向云蓦然痛苦地嘶吼一声,忍着颅骨与胸腔中排山倒海般的痛楚,猛地向那纱衣人奔去。  “我不要……”  他的唇被咬出了血,额上青筋暴跳,嘴中喃喃念叨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话,化掌为爪,倏地抓向纱衣人的心口。  纱衣人猝不及防,挥袖挡在自己身前,空气中便暴出一捧灿金色的薄雾。  江懿刚给那几个被捆住手脚的商旅解绑,抬眼便看见那捧金灿的雾劈头盖脸将裴向云罩了进去。他凝眸细看,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并非一捧烟雾,居然是无数小虫汇在了一起。  可裴向云却宛如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顶着那金色小虫义无反顾地扑向纱衣人。  一个商旅颤着声音道:“他,他是何人?是恶鬼吗?”  江懿没说话,手心却发凉。  若是裴向云不敌,那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怕是都要不保。  纱衣人再也没了刚开始的自满,慌乱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这怎么可能?分明我——”  她的话在「噗嗤」一声轻响中戛然而止,有些迷茫地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胸腔的手。  “我不是……”  裴向云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好像仅有那么一个念头强撑着让他坚持到现在也没倒下。  不要做傀儡,不要做人形兵器。  他想做裴向云。  想要至亲好友,想要和爱人并肩走在街上,想要属于自己的思想与人生,就如同大年三十的夜晚,他也曾因心动将吻印在那人柔软的唇角。  仅仅只是想做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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