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池淼完全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立刻凑到灌木丛边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时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太阳的微弱光芒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入了山林,虽然光线条件依旧没有变得特别好,但比起之前来,又多了几分被发现的可能性。
看着身后陷入昏迷且发起高烧的阿火,池淼忍不住苦笑。
其实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救阿火并不一定会让她陷入死局,而她之前以为那些柔软且无法明说的少女心事没有对她的判断起到作用,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她就是纯粹地想要救他。
——或许也并没有那么的纯粹,多少是别有所图的。
远远地,池淼便从是灌木叶的间隙看到了结伴而行的两人。
俩人都是强壮的青年男性,穿着简单的常服,焦急地四处查看着,时不时压低嗓音呼喊着‘ayan,ayan’。
不仅如此,他们好像对这座大山并不太熟悉,也不像是知道所寻目标的具体位置,更像是漫无目的地搜索。
池淼疑惑地皱起眉头,因为她并不能确定他们找的究竟是谁,更不能确定那两个强壮的青年男性对自己和阿火究竟有没有危险。
出于谨慎,她并没有发声,而是静静地等着两人离开这里。
很快,两人大致粗略的寻找让他们不仅没有注意到这个狭小山洞,甚至连阿火之前摔落下来的痕迹都没能发现。
她仅仅只是戒备了几分钟,便又立刻放松了下来。
“嘶嘶……嘶嘶嘶——”
但在两人远去没多远的时候,山洞内突然响起了嘈杂的电流声,虽然声音并不是很响,但在只有动物叫声的宁静大山中还是显得格外突兀,吓了池淼一大跳。
以防被刚刚经过的两人注意到,池淼立刻循声查找声音的来源。
很快,她便注意到声音来自阿火,准确地说,是他微微凸起的腰间,恰好被他身上的外套遮挡。
而在此之前,池淼突然想起来,他脱掉外套擦拭伤口的时候,落下的外套是环堆在腰间的,好像确实是在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是不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个黑黢黢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立刻撩开他身上的外套,顺着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将别在后腰上的一个方形物体取了出来,凑到了洞口的光线下。
在看清了手里的东西,池淼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竟然是一个对讲机?
或许是因为体积分布紧凑,再加上有外层皮革的保护,这个对讲机在阿火从山崖掉落时好像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但和刚刚池淼看到阿火手里拿的东西的轮廓似乎不太一样。
池淼先是调小音量,然后屏住呼吸,试着调试频道,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对讲机中得到什么和阿火相关的信息。
可是这对讲机分明没怎么坏,却仿佛没有信号一般,始终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山里的信号很不好,池淼记得以前听一起进山的人提起过。
她折腾了好久,最终决定放弃,以防这个对讲机再度发出突兀的噪音,她在纠结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关闭,并将其重新塞回了那个皮革口袋。
只是放回去的时候,池淼却突然注意到阿火的腰后还有一个凸起,只是那东西被藏在了他的腰后,并被他半压在身下。
一时间,池淼的呼吸凝滞了。
虽然由于光线的角度关系她仍然看不太清,但她隐隐觉得,那好像很危险,就和当时阿火拿着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池淼犹豫了片刻,而后缓缓地将手伸向那个被阿火体温暖得滚烫的金属,试图抽出来。
可是在微微用力后,她还是迟疑了。
池淼有些害怕,她怕因为自己的追根究底而发现阿火其实是一个坏人。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她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探明真相,而是收回了手。
静静地看向阿火的侧脸,或许是因为高烧,男人神情中流露出不适和痛苦,额头上的血迹并没有被擦干净,淌着混合血水的汗水,饱满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是那种……看上去很好亲的厚度。
她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看向之前晾在边上的树枝,可是狭小的山洞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更加拥挤,轻易点燃火堆不禁可能会被发现,还有可能会让山洞中的氧气耗尽。
池淼只能暂时选择放弃,先是将他的外套敞开散热,只是手指难免触碰到了他胸前滚烫的皮肤,她仿佛触电般蜷起手指,然后心虚地移开目光。
而后她拿起边上用了半瓶给他擦身的矿泉水瓶,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盖子里,并凑到他的嘴边。
微凉的液体点化在他微微起皮的嘴唇时缓缓晕开,润泽了红白的唇齿,男人似乎因此感觉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斑驳的嘴唇微微张开,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她突然觉得沁凉的山洞仿佛一下子变得灼热了起来。
池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她从未做出帮助阿火的决定,眼前的男人或许只是她少女时期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和她永远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偏偏,在她的决定下,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了一起,她好像愈发难以克制那些古怪的情绪了。
想到这里,池淼决定还是去外面透透气。
正好,水已经不多了,她得省着点儿用,便将之前擦拭伤口的脏衣服带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前往不远处的山泉清洗。
这里的山林因为生态环境好,水汽充沛、四季如春,所以生长了很多不同种特有的生物。
在小心地避开山泉边的旱蚂蟥之后,她打算在山里找一些山货作为食物,之前在家里偷拿的饼子只够她一个人吃两天,但再加上阿火一个大男人,肯定是不够的。
好在大山里有的是大自然的馈赠,尤其是常见的野生菌和野果,这一切都难不倒她。
一方面是因为池淼本就经验丰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在前两年的暑假正好遇上了从城里研究所来山里专门研究微生物的老师,厚着脸皮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学习了一阵,知道什么样的野生菌是无毒的,而顶部有菌盖、腰间有菌环和底部长菌托的野生菌是有毒的。
洗干净衣服的池淼带回来了一些常见的野生菌,又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摘了一些红色浆果,她以前尝过,味道其实很酸,但应该富含不少维生素。
来去的路上她很谨慎也很幸运,并没有遇到之前那些疑似在寻找阿火的人。
回到山洞之后,她将浸湿的衣服堆在阿火的额头,然后碾碎了手中的浆果,红色的浓稠液体一滴一滴滴落在他饱满的嘴唇上,池淼别有用心地祈祷他早日恢复。
只是手中的野生菌可就犯了难,里面出于安全所以点不了火堆,外面以防被人发现所以也点不了,只能先将这些东西放着以备所需了。
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池淼将挤过汁水的浆果夹在饼里,快速地啃了一块后便困意上涌,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接二连三的意外和危险,同时还要照顾发高烧的病人,已然是难以为继。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阿火的身边,或许是因为太困了,她无暇思及那些本该存在的旖旎心思,而是伴随着令她有些忧心的灼热体温逐渐睡去。
……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池淼睡得迷糊,身上也没有能确认时间的工具,并不清楚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
即便已经铺了毛毯,地面仍然是湿冷坚硬,所以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只觉得渗入骨头缝里的冷,还因为地面的坚硬而感到浑身酸痛,显然这里并非是一个很好的休息之处。
但池淼顾不上在意这些,在稍稍地扭动肩颈缓解不适后,她便立刻伸出手摸向身侧阿火的额头。
额头上本来用来降温的衣服已经半干,接触皮肤的部分裹挟着男人积累的热量,但令人感到高兴的是,他的体温好像比之前降下来了不少。
不过以防他身上还有摸不出来的低热,池淼还是打算再去一次流动的泉水处给弄湿衣服,继续帮他降降温。
由于距离并不远,再加上她觉得之前那些寻找阿火的人应该也已经回去休息了,池淼便拿上手电筒和衣服,便小心翼翼地再度出发。
昏暗的光柱在夜晚的山林中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甚至还为这次出行增添了几分不安,但不知怎么的,明知这件事情冒险且繁琐,但她对此却很是执着。
他得早点好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池淼的心情逐渐坚定了起来,明明是在幽暗潮湿寂静未知的山林摸黑走路,但这一切在她的眼里都变得不再可怕了。
衣服轻飘飘地漂浮在昏暗的山泉水上,她半蹲下身体,让沁凉的泉水重新濡湿布料,她虚虚地将衣服拧成半干,而后拿起手电筒便要往回走。
只是突然……
“沙沙——”
身后的植被传来了异常的响动,她脚步微顿,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下意识地觉得或许是自己的举动惊动了一些夜间出行的小动物。
但即便只是山林里的小动物,对于池淼而言也有天然的优势,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要赶紧回去。
然而,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当她已经快走到山洞附近的时候,身后的动静却愈发明显和频繁,对方显然毫无捕猎者的耐心,拙劣并过早地暴露出了自己的痕迹。
池淼警惕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她趁其不备突然转过头,打算搞清楚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手电筒昏暗的光晕在即将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那一刻,那人好似发疯且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直直地朝池淼身上扑来,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着。
“给我……峰哥之前丢的那包粉……我受不了了,给我啊啊啊啊啊——”
被突然扑倒在地的池淼整个人因为撞击而顿时头晕目眩,她隐约只在月光的映衬下看清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甚至还有些眼熟。
好像他就是凌晨和几个壮汉一起找阿火踪迹的男人,她记得这人那时还被为首者打了一圈!
可是对方明显不正常,陷入了癫狂和焦躁的状态,力气大得惊人,池淼已经失去先手,再加上男女间绝对的力量差异,一时间根本就无力反抗!
对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面容凹陷口齿含糊,一只手用力地掐着池淼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神志不清地四处在池淼身上搜查着什么。
联想到刚刚对方所说的话,池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是犯瘾了,在找那玩意儿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是却被对方掐得根本难以喘息,喉咙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完蛋了!
池淼完全没有想过,她竟然会死在这里,并且是一个瘾君子的手里!
谁能来救救她?!
……不,这里除了他们以外只有陷入昏迷的阿火。
没人能救她!
意识到这一点,眼眶里不知何时蓄起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濒死感迅速地笼罩着池淼,但她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只感觉一切或许即将到此为止,她即将不为人知地死在这座大山的深处……
“哗哗——”
可就在此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另一道灌木枝叶的摩擦声。
蝉鸣鸟啼的夜晚,一道疾风不知从何而来,快速扫过池淼的脸颊。
紧接着,“砰——”得一声巨响,她身上仿佛大山一般的重量瞬间褪去,一个高大英俊的熟悉轮廓立在一旁,在月色皎洁的笼罩下,裹出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在那个瞬间,对于池淼而言,他就好似是从天而降的悲悯神明一般。
但很快,她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阿……火……”
池淼愣住了,意识到那人是谁,她喃喃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他昨天晚上从几百米高的山崖上重重摔了下来,感染发烧了一天,现在便能完好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可男人并没有回答池淼心中的疑惑,他给她留下的仅有一个漆黑高大的轮廓,而后不急不慢地走到了那个瘾君子的面前,缓缓地半蹲下身,双手借由对方的衣领将其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拉起,而后又狠狠地将他撞在地面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吓得一旁的池淼瑟缩了一下。
可这远不是结束,阿火仿佛成为了一个无情的猎手,伸出紧握的拳头,狠狠地击打在对方的腹部,而显然,一个饱受摧残的人对此是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的。
蜿蜒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滑落。
池淼一时间看得触目惊心,她顿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意,半跑半爬地冲到他的身旁,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阻止,“……别打了,别打了!你会把他打死的!”
“……他不配活着!”
阿火显然不愿意就此停手,但她的话多少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男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手臂的肌肉紧绷,像处在爆发边缘的惊雷,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何必脏了你自己的手呢?”
说完这句话,池淼才感觉到后怕,再加上后知后觉的疼痛,她的呼吸也跟着变了,带着一丝哭腔。
或许是冷静了过来,阿火逐渐收回了力量,在漫长的冷静和沉默中,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的池淼。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池淼艰难地扯起嘴角,努力地将刚刚如同梦魇一般的濒死感抛之脑后,“你呢?”
“我没事了。”
听到阿火这么说,池淼有些不太敢相信,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怀疑,“真的吗?”
毕竟他受的伤可不轻。
男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沉沉地看向池淼,之所以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是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太亮了,好似有火焰在噼啪燃烧一样。
池淼被这样隐匿又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她正想移开视线,却突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腾空了起来。
“呀!”
她下意识地轻呼,生怕摔下来,便下意识地将双手抱住任何她所能抱住的东西。
可当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池淼这才发现,她环抱住的是阿火的脖颈。
或许是余温尚在,他的身体依旧烫得让她难以忽略,池淼在这个瞬间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连原本最觉得冷的山里的夜晚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洞外抱进洞内,而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毛毯上,并打开手电筒替池淼检查身体。
光晕在集中在她脖颈处的环状红痕时微微停顿,而后扫过她身上乱了的衣服,男人面容不善地皱起眉头,再度小心地确认,“你……真的还好吗?”
之前池淼因为怕冷,在身上套了好几件衣服,虽然身上看着凌乱,但对方只是在摸她的口袋,实际上池淼除了脖子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额外的伤害。
即便有,想到刚刚阿火拳拳要人命的模样,也不敢说自己有事。
“我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
话音刚落,“咕噜噜——”一声,池淼的肚子便翻涌起了饥饿,使得她的秘密再也无法遮掩。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饿了,你应该也饿了吧?”
池淼借故拿过自己放在一边的背包,为自己的窘迫和不好意思做掩饰,“包里还剩两三张饼,白天我怕食物不够,还摘了一些野果和菌子。”
“不过饼都冷了,菌子也需要加热才能食用,你先凑合一下吧。”
说着,她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一张饼递了过去。
阿火却并没有接,“点个火堆吧,有树荫的遮挡,然后抓紧时间灭掉,应该不会被发现。”
“你的计划这么周密,应该带了打火机吧?”
莫名被他夸了一句,池淼微微怔愣,“带、带了……”
她从裤子口袋里将打火机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宽大且遍布伤痕的粗糙掌心。
阿火一把将打火机握在手心里,透过外面的微光看了一眼打火机内部液体的量,朝她点了点头,然后道,“明天白天我们小心一点,也可以试着转移一下阵地,等夜深了就出发离开这里。”
说着他也没有等池淼回答,便弯下腰,拾起之前她放在山洞里晾干的枝叶,起身走了出去。
男人半蹲下来,熟练地将枝叶堆叠在一起,然后又用合适的枝条将菌子串在一起,架在两块搬来的石块上,用枯叶将火堆引燃。
热量很快就通过热辐射的方式传递,池淼看着眼前骤然变亮的世界和男人的面容,整个人很快变得放松了下来。
片刻后,男人将一串烤好的菌子递给池淼,她愣了片刻,然后呆呆地接了过来。
——他好像,还挺可靠的。
一口咬下去,先是滚烫,而后则是微微焦褐和鲜甜的口感弥漫在口腔中,她猛得吸了一口气,斯哈斯哈地试图将热量带走。
感受到自己的笨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阿火,却见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心无旁骛地烘烤着食物,双目发沉,像是出神地想着什么心事。
“……”
池淼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对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突兀地开口打断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和祥和。
“怎么?”
“白天的时候,好像有另一伙人在找人,一个叫做ayan的人。”
听到池淼的话,阿火的动作微微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