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蓝天蓝

三十八号进入了一个玄冥。

对于外面他什么也不用担心,他原先也不担心,现在是更加不担心,这不用担心有了余地。

意思是就算发生了一些担心,一是这个担心不会影响到他,一是在他醒来面对的时候担心已经变成了不用担心,没有担心。

他不用知道担心,担心是另一个人的担心。

现在被张晓宇担着。

在这里担的意思就是守护就是站岗放哨,人站在屋穴外面护法。屋穴里面的人正在生火,他毫不担心,屋穴外面有人,他的屋穴顶上也有一只守护兽在如履薄冰地守护着他。

他有两手两手准备。

并不是他不相信张晓宇,他绝对放心,但守护兽是自产的,它在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它守护他也是在守护自己。

这也是每个人都有的,有一副思念的解药,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抬头就喝下去了,这就是遗忘的开始。

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你也在哪里,你会跟随我一生,你总能跟得上,我在水里火里,我在身体里我在意念中,我经过梦城到未成城的路上。你都在。

那一副药适得其反,人没有轻松多少,却把我分裂了。

挑着一个担儿流落街头,两个破柳条筐子,都担着担心。前面的筐子里是现在的担心,下面的担心陈旧,有的已经泛黄,然后漏掉。上面的担心很新,总是有新的担心进入筐子。

我吃什么住什么,倒头就睡幕天席地还是寻一个老城门的门洞溜着墙边酣然入梦。饿个一两天也撑得住,饥饿的感觉很好,把我引导到一条刮风的路上,烟尘漫漫。

那边是真实的,真实就是把所有的支撑都消耗完了。这边是虚幻的,你觉得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其实你还有,你还有没有。

你就是有或者没有。

你是界限。

从此他前面的担心越来越少,新的担心都很温和,换一种说法叫遇见,就是每一天的遇见,也是每一天的把遇见漏掉。他的心越来越净白。担子开始翘了起来,前面轻后面重。

后面的筐子装着死亡的担心,黑洞洞地很深的样子,有时候一脸一脸地出汗,汗珠毛茸茸地。它深沉地说,那是我正在早上盯着太阳看,把太阳看成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些汁液在起起伏伏。

它说,我被你疏忽了,是不是你怕想起我不怎么吉祥?但我是你事实的事实,饥饿的那个说法有些偏颇。你看你的头发都为它白了,我应该记得你还是一个少年。

我是你的路口,你已经堵上了一个路口,如今我是你唯一的路口,你怎么拐弯都会来到我这里。你不是只是为了死才来的,我也是你的生啊。过来一点,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怕是掩面而逃,叫逃荒也叫逃亡,逃荒是给饥饿一个交代,逃亡是给死亡一个交代。

如果都交代不了,或者不清不楚,它们都会翻脸无情,我就是代价。

我是一个饿殍,它们都皆大欢喜,携手而去,原来它们是一伙儿的,我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独。

有很多存在可以相安我的孤独,但是却解不了。

孤独更加孤独。

这一副担子我抛不下,丢在哪儿都会悄悄地回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后来是不抛下,我不听别人的,那才是死路。他们说放下吧,放下你就解脱了,回到春和景明的世界,去夸夸其谈和装神弄鬼。

我不听别人的,有一道声音总是跟着我,“我……我……我们……我们……”,这里面并没有出现别人。

我不听心外无物这样的话,这只是一个过程,我是要有的,我一直有,永远有,在根本上是有。

玄冥,可以认定它是有的无,也可以是无的有。每前进一步都少了很多杂质,但有还是被无牵着的,无也是被有牵着的,线很不明显,但不能断了线。

笼统说,一条线是身体,脑海,意念,念我。此时的念我又有两条线,一是有前念或者新念拉扯我,我跟着去,走了一念又一念,这时候才有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说法,不是在现实里发狠和灭了他人的路。

一是到了某个念头处就停来,如如不动,我要寻机,活机或者润机。不是回去是凝望自己的念头本身,为什么在这里,我是跟着谁来的,还是谁跟着我来的,我是谁还是我,我藏着一些什么。

还要说到语言,这时候语言已经苍白,会有一些景象或者话语出现。景象是现实里难以有的,话语是听不懂的,需要层层转译。

如果你是在修什么,一句话或者一本书,那就要各个角度观想。来印证自己,也印证它们。

一条线起于外而不是内,但能看到内,就如观想。如一本书一句话一件物件,它们会有些意思,如果没有,自己就去意思意思。物件,意识,心里的物件,物件里的心,心里的物件的心,物件的心的物件。

一是要舒缓,有时候可以回来重新开始,会等到某一方发动的时刻,心或者物件,触机了才有机,就去应机。一是断然,唤作无限攀高或者攀灭,心进入物件,心进入物件,心进入物件。

消灭了自己的心,只有物件。

或者物件进入心,物件进入心,物件进入心,则没有了物件只有心。

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个突如其来的反转,这样的情况时常存在。

不管那一条路,在路走得多了的时候会有一个相逢,就是交叉,本念追念或者心思和物件有一个通融,这就是此时自己修行出来的一个底儿。按照时空情来说就是各自的扩大或者有了虚拟,有了活动的余地。

方向都是圆的。

我们彼此很少说话,但我说的你都要记住。

墙壁上有一个大幻灯投影,魏然把一个图片推进了LY-2号,蓝色图片上画了一个淡淡的圈。

投影上。

这可以不相同,天空一泓如水,蓝得没有边际,深邃里面也都是蓝,蓝是透明的,后面是更加轻舒的蓝,蓝得只有蓝,什么都要融化。天空蓝得载不动哪怕是再轻盈的飞翔,只有静止和流动。

三十八号在生长,看着慢其实很快。整个身体按照固有的频率上升,不一会儿膝盖以上的身体都进入了天空的蓝里面。

张晓宇在碧绿的草地上飞了起来,芳草如茵,整整齐齐都是鹅黄转绿的柔软和情感。然后草地旋转,张晓宇在一个光圈中也开始上升。但三十八号忽然撕开透明的蓝,他的脸就是整个天空,他只看了一眼,张晓宇只能还是在草地上草上飞一样地飞。

然后渐渐虚明。

然后蓝色的天空成了涟漪,三十八号直起身来,然后忽然弓腰一拳砸了下来,把大地砸出了一个深洞,尘土飞扬。

天空阴暗了一阴暗,马上天似穹庐,进入一个封闭的世界。荒草茫茫,没有风,但草尖儿和飞沙走石都是向着一个方向偃伏和冲击,周围的树木却很不协调地静止不动,一头绿云或者只剩下了几个光秃秃的枝丫,像在某个镜头之外。

残忍的狼群出现,洪水一样蔓延。

跑着跑着就不是狼,有的是狼人,有的是狼但脖子处长出来一棵血糊糊的人头,叫声比狼嚎更高亢。更多的不断在变换,一切知道和不知道的动物或者传说中的异物的身体骨骼腿爪和脖颈头部在这里都有变形。

它们嘶嘶追赶,各种光华的眼睛盯着前面惊悚中的一个少年。

说少年其实是有些早了,那人很瘦弱,跑动的时候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够散架。在汪洋中是一根腐朽的烂草。

早些时候的少年是如今的孩童。

他不敢回头,他的身后有眼睛,胆肝俱裂,空旷的眼睛流出了血条。风声更烈,像磐石一样压住他。

只有跑,只有拼命地跑。也许真正的害怕就是魂不附体。跑得支离破碎,一位母亲把自己的姑娘抱在怀里,她没有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任泪水湿了孩子的脸庞。一位婆婆过来低声说,你怎么不把她的眼睛合上。

这是禁忌。

可是她说,她看见了一双眼睛。

即使面对死亡也有很多的不应该,听到了很多意外消息的人们总是摇摇头,然后叹息一声走开。

因为所有的遇见不算是遇见,是自我分离,就难以遇见。

被他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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