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胜绿叶,浓酒醉淡茶。
从那个有红枫的院中,姚清之陶陶然地走了出来,身旁陪着的是余叔。三宝想出来,姚清之不要他,话太多。
“当年父亲好大的胆子,居然将曾国的王女就这么养在家中当侍女了。”
“不如此,何以掩人耳目呢?”涉及到姚清之父母之事,余叔总要帮着辩解一番。
“嘿!亏得我机灵,早早地消了她的奴籍,不如此今日又该如何面对?”
说完,自嘲地拍了拍胸脯,夸张地长吁一口气。
“清之,别难过。蝉衣她年纪小,经如此之巨变,难免……”
“我知道。”姚清之脸色变了一变,打了一个嗝,又缓声说道,“余叔,我知道的。”
两人一路没在说什么,快到了的时候,姚清之请余叔先回去。
“王安来过。”苏绡儿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依旧是报告些旧闻么?”
“不知道,我让他明早再来。”
“好的。”姚清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你还是去见他们几个了。”
“嗯。”
两人各自描述了一个事实,然后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王安找的这一处院子,虽然没有红枫,但用盆栽的一些小绿植点缀不少。乘着今晚的月光,将各自的影子都投射在窗上,随风摇曳着,伴着湖水起伏的声音,叫人听了更觉安静。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苏绡儿陪着姚清之坐了一会儿,直到两人都觉得有些难熬,就此告辞。
人已醉,自然一夜无话。
一早的时候,王安又来了。
“……这么说,这个赛老头家中蓄养的这些鹭鸶,还真能筛选出特等妃鱼来?”
“是的,东家。赛老醉心于蓄养鹭鸶。据消息说,去年他带着他的鹭鸶到了靖北河口,十拿九稳。”
“那还等什么,直接将这些鹭鸶都买下,挨个检查原因便是。”
“东家有所不知。”王安拱了拱手,背压得更弯了,“那赛老,名叫赛季奎,原先镜湖没息潮的时候他们家就住在这里了,是少有的几家土著。因为西歧这十几年里扩张,他家平白得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上下十六口人早早就衣食无忧了。他每日里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驾一叶扁舟,载着他的宝贝鹭鸶泛湖。赛老头在这西歧有两事著名:一便是他的鹭鸶,二则是他的倔性。原先倒也只是爱鹭鸶成狂,前几年老伴生病死了以后,就变得特别倔。金钞什么的——他不在乎的。”
“那要看你们怎么花这金钞,总有明白人的,你找邢乙商量商量吧。”
“是的,东家。”
湖上铁索连船,对于火一类的特别重视。四环以外,每一处住户若是需要开明火,都要找火政司申请。住的院子还没批下来,正好出门去觅些热食。
院子闹中取静,转过一处街角,就上了另一艘船,马上各种热闹就扑了上来。各种招牌幌子下蒸腾着四香五味,红白黄绿,爆蒸炸煮,就是吃过,总还能加个一餐半点。
引着姚清之来闲逛的闲汉是王安带着一起来的机灵人,在前面不失时机地介绍:
“少爷,这是西歧特有的不老米,与山药同煮,健脾强肾,滋补异常。”
看来是太过机灵了些,有些野导的意思。
“这是鸡头米吧?”
“少爷见识过人,正是鸡头米。只是西歧的鸡头米比之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它们长于镜海,所蕴含之精华远在其他鸡头米之上,吃过齿颊留香不说;若是用的对症,更有不可言说的妙用。”
说完这话,必定是要配合一些特别的表情,这人做得很到位,衬得一旁的姚清之纨绔气质又多了三分。
“呵呵。”心下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让王安换一个。
这世界有些植物容易吸取精华而孕育灵气,不说司空见惯,但也确实不少见。甚至听闻荀国青羊宫这样以丹药见长的门派都有培育一些“灵药”。
这不老米,大约就是属于这样的品种,机缘巧合地长在了一些灵气充盈的地方罢了。
“少爷可别不信,咱这鸡头米看似平常,与其它鸡头米的差异一验便知,请看!”
兴许是感觉自己的殷勤受到了轻视,兴许是为了对得起王安开的价码,这人抓过一旁袋子里的几颗鸡头米,就投入了铺子门口摆着的大茶碗里。
“少爷请看,普通鸡头米在茶水中就会浮起来。而这不老米……”
说着,又抓过几颗不老米,扔了进去,居然就似沉似浮地悬在了茶水之中。
“西歧不老米得镜海之精华,不浮于茶。”
姚清之先是一愣,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好事,畅怀大笑起来,“说得有理!今日,就吃这不老米吧。”
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出门一顿早饭就解决了困扰多日的难题,还令人高兴的呢?
吃完早饭,姚清之就找来了王安,他告诉他鹭鸶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帮他调查另一个重要的事情。另外,重赏今日陪他逛街的向导。——只是明日,还是要换一个。
又是那两株红枫的院子。
“……所以,横水三万里的逆流,是锻炼这些妃鱼的必要环境,但是靖北河八千里的顺流却不是。如果可以在靖北河口就能筛选出来哪些是有用的妃鱼……”
妃鱼溯流而上,目的是要回镜海繁衍。对于这一点,途径各国都有共识,每年都会因为妃鱼而有一次对于捕捞配额的明争暗斗,为了多争取一些配额,付出数以亿万金钞计的事情是常有的。
“如果可以提前筛选出妃鱼,恐怕整个镜海的夏天要不一样了。”
蝉衣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如果可以在靖北河口“抢跑”,谁又会傻傻守在镜海口?而靖北河,可是大半在灵宝商会的附庸手里的。
说话间,蝉衣又行云流水般地制好了茶,有蝉衣的地方,总是多茶少酒。
“每年有不少弓弩会从靖北经颍川走私到北方。”
一旁坐着的苏绡儿说着,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比起茶酒,她以为水更高效,也更安全。
蝉衣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制茶。
“嚯,师兄,这次又得和去年一样,泼天的大手笔不成?”三宝只在意对别人的震撼,少有考虑之后的麻烦。就比如一年前在镜海的那一次,就非常合他的胃口;倒不是头脑简单,只是觉得那样更快意恩仇,活得滋味。
“不可!靖北河乃颍川、镜海、灵宝商会三处势力汇聚之地。此事可一不可再,切不可再发小孩子脾气了!”余叔急急地出声制止,烟花那样的义气之举,一次就够多了。他怕这几个年轻人小看了天下人,吃大亏。
“嗯,上一次只顾着完成目标,让许多人受到了伤害。”姚清之出言检讨。
“不仅如此,如今我们在镜海一带已多有不便。若是行此一法,到时候,就真的在这北方诸国无立锥之地了。”蝉衣有她自己的打算,自然不愿意现在再生事端的。
“但这些都是我的‘如果’,不是么?毕竟一切得先找到筛选之法。”
气氛并没有因为姚清之的话有改观,屋中的几人对于姚清之“搅动天下”的能力,有一种近乎于迷信一般地肯定。他们在这十年来,见证过太多这样的“可能”了。
“南边一切都还好么?”蝉衣不知怎么问了一句,出口又有些后悔,撇了一旁的苏绡儿一眼。
“还那样吧,书信往来不易,都让他们自己做主去了。”
随意敷衍了一句,姚清之用三指托起茶盏,慢慢喝完盏中茶,又轻轻地放于案上。
他也不明白今日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两处‘地下工作者’往来频繁,增加了暴露的风险。昨日离别之时,他还说过往不必过密,以免泄露之类的话。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事,来时只是因为喝茶无话,随便聊聊而已。
茶已经喝完,盏却在案上顺着姚清之的手指慢慢转动,许久。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放下茶盏,夜已经深了,姚清之告辞离开。
他不喜欢现在的茶,少了些茶叶该有的涩味。吃着嘴里甜,心中却苦。
“你们几个没让奇货居查过师父的下落么?他老人家这一会友,怎么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走过那两株红枫的时候,姚清之有些想念这个便宜师父了,当年从大梁出走,有他在的时候,也只见他酣卧,但令人踏实。
“查过了,没有一点消息。他老人家倒是真像神仙,高来高去的,悠忽一下就不见人了。”
答他的是三宝。这几日里,见过师兄两次,却一直没人再提起过修真这件事,仿佛大家都是锱铢必较的商贾,谈的也都是谋算,一点儿也不像是求道之人所为。
“我送送你。”
蝉衣拿了一件暗纹披风,随着姚清之和苏绡儿走了出来。走过那两株红枫的时候,夜露沾了披风,顺着面料就滚落了,显然是名贵的防水料制成。姚清之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苏绡儿很没眼力地与二人并排走着,走了一段,蝉衣莞尔一笑,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姚清之,“湖面湿气大,师兄保重。”
“你穿着吧,露重……”
再要拒绝,就见蝉衣停了脚步,只将披风向他递着。到底还是接了过来,入手的时候,才觉这披风柔软轻滑。
见姚清之接了,蝉衣又笑了:“三宝气你不提修为的事呢。”
姚清之也笑了:“傻子才提这个。”
见了他笑,蝉衣才轻快地转身回去。
“你们平日里说话都这么拐弯抹角的么?”
姚清之又笑了笑,将披风塞到绡儿手里,大步走入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