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到,那是他了解那些势力和动机。
都从明面上搞出这么大的追杀阵仗了,定然也是存着机会在此一举的打算。
不可能找错人,也不可能是随意之举。
那就一定是有必须杀之的目的。
这个动机可就经不起推敲了,因为答案太容易浮出水面。
如今连老将军都能提到这种疑惑,就不得不令人更加确信了。
而林老将军随后又表达了对皇上当年一些行为的理解。
这本来就是当年最不能理解的,怎么看都是皇上负心之举。
当年最反对的就是初代武昌伯、兵部尚书、南大营统帅、陆氏老祖宗陆千钧。
林老将军却说这些年他们通过简单的田园隐居生活,通过旁观者的方式见大皇子过得好。
便理解了皇上当年之举。
这些话趁着酒意掏心窝子,淳朴又直率,顿时令皇上很感动。
有人理解他了!
当年最为反对的两个老头如今理解他了!
这就说明当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只不过,在听说林老将军还想带着林家人回家乡种田隐忧,急忙阻止。
“岳父你可别自己种田种高兴了,还想让一家老小都去种田呀。”
“东大营和南大营可是不能换人的。”
“敌人都敢明着追杀朕的璋儿了,若林家隐世,不是告诉别人,朕失了臂膀,可以随意改朝换代了吗。”
皇上的话有些情急,林老将军的笑脸明显愣了愣,有些呆滞起来。
“皇上切不可说这示弱之话,老臣也只是一时感慨,说过头了。”
“林家既为定国将军,老臣也蒙皇上隆恩,封了定国公。”
“这定国之意,理当胜任。”
“只要皇上有召,别说林珩在所不辞,就是老头子也随时能提刀掠阵、斩敌军头颅,绝不手软。”
“但是皇上也清楚,当年老臣与陆叔退隐的原因不同。”
“老臣可不是那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当年在朝堂之上也是能叉腰骂人的。”
“老臣去种田,只是为了让大皇子能安心地与林家走动,学些强身保命的武艺。”
“当年老臣出京以前,与皇上也是这么说的,不想让中宫和陈家忌惮大皇子有心夺嫡。”
“老臣以行动表态,自此不问京城事,以消了陈家的疑虑。”
“虽说皇上因此失了老臣这员悍将……”
“但如今天下大定,要这么多武将霸朝、倚老卖老作甚,要的是能帮皇上治国的人才啊。”
“只是没想到,这才消停了几年啊,咱们大夏的皇子竟然在自己的国疆,被人如此明目张胆追杀。”
“老臣昨晚可是气得拍坏了两张桌,不知该找谁撒气去。”
林老将军说起来仍是气得瞪圆了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天尧在一旁可是半句也不敢吭声。
皇上看林老将军说了这么多,感觉就是在明着怀疑陈家了。
而他当年确实是在权势中天时自愿退出京城的。
退出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确保大皇子无忧。
另一个原因则是林家不争那些。
天下大定,自家有女又进了宫,不想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也希望因此令林妃在宫中过得安稳。
在当年时势下,皇上自然是高兴见到这样的结果。
他背叛了秦家和发妻。
压制了嫡长子的地位而硬生生抬起了陈家,将庶子立嫡立储,自然不想被人阻拦。
武昌伯府不退,二代武昌伯陆霆之便病逝了,不久后其母忧思成疾也去逝了。
老伯爷接连痛失妻儿也病了一场,之后一蹶不振退出朝堂。
从此隐居城外庄子上,再没有回过京城。
爵位由其孙陆天尧继承。
年轻的陆天尧早已远离兵权,最多就是一个只有爵位而无权势的伯爷。
陆氏的荣耀自此光环渐褪。
但陆天尧娶的是定国将军府的小姐,也是定国公的嫡长女。
于是不久后陆天尧的夫人也病了。
陆家人丁单薄,就算如今重回朝堂也早已成不了气候。
这才是陆夫人常病却还能熬下来的原因。
毒,只下了一次,以后就听天由命,若是再被人暗算一次,结局可就难说了。
林老将军这一番感慨,也令皇上开始深思。
虽然不后悔当年扶持陈家,随后也放任了张家争宠争权,帝王之术他玩得炉火纯青。
但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否陈家已按捺不住野心,想要快刀斩乱麻杀了最能威胁到太子的存在?
清除了太子的威胁,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清除他了?
清除他以后,是不是就要清除太子了?
这推断结果令他也不由一惊。
所以陈家如今势大,已经膨胀到如此狼子野心了吗?
“岳父,雪琪丫头是年内的生辰吧,将满十四还是……”皇上突然问起林雪琪的年岁。
林老将军心中一惊,直接将这份惊吓表露在了脸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皇上,我们林家的权势和声望还有荣耀,都早已足够了,不需要再出一个皇家媳妇。”
“这对林家、对大皇子都不是好事。”
“当年老臣都能为了让大皇子进将军府,自己出城去种田,多少年没回来了。”
“如今若再联姻,老臣只能让林珩赶紧交出兵权,也跟老臣去种田了。”
“但是平湛还太年轻,根本撑不起一座将军府呀,说到平湛……唉。”
林老将军将话实说,也令皇上眼神迟疑起来,随后说到自家长孙,立刻叹了口气。
“平湛怎么了?”皇上诧异地问道。
“不知皇上可听说了,平湛有桩自幼定下的亲事,是武将孙家,是当年孙家老头与我订下的。”
“没想到……今年孙家丫头及笄,孙家却不收我们林家的贺礼。”
“还将我儿媳请到内室,表示想让林家提出退亲。”
“只因孙家丫头要嫁进太子府,若孙家自己退亲恐伤及太子颜面。”
“这事儿也是昨晚老婆子告诉我的,随后我就将平湛叫来问话。”
“才知道,孙家丫头在端午之前就几次找到他闹着要退亲。”
“还说什么平湛太老,不如太子年轻什么的,真是气得我哟……”
“老臣才几年不回京城,怎么如今京城这人和事都大变样了吗。”
“不是大皇子被追杀,就是兵部瞎搞事情,回府又是这样的闹心事。”
“老臣到也不急着与孙家理论,先与老婆子进宫来了,只是……”
“皇上提到雪琪,一时没忍住,平湛那孩子是大皇子的伴读,这也是当年皇上亲自选的。”
“怎么,如今中宫已经连林家都容不下了吗?”
“连平湛的未婚妻,都能如此孟浪地与平湛说出太子如何如何的话?”
“才刚及笄不问林家何时迎娶,却盼着林家识时务早些退亲,好让太子迎娶吗?”
“这孙家太不是东西,也太不将我们林家瞧在眼里。”
“趁此机会,老臣也要问问,这事儿是皇上同意的吗?”
“不然老臣也想不明白,若无允诺太子妃的好处,孙家怎会如此高调,还这么急切而不顾得罪林家。”
皇上也是才知道这事情,但这件事若是真的,恐怕……
他已气得手指哆嗦,杯中的酒都洒了不少出来,一旁伺候的太监吓得也跟着打起了哆嗦。
“看来皇上也不知情啊。”林老将军见了却是一声叹息,毫无惧意。
“罢了,为了大皇子的事儿,老臣已经豁出去了跑来说了许多埋怨的话,若再为大孙子……”
“待老臣回去,即刻让平湛与孙家退亲。”
“今天之后,孙家与谁家结亲都是孙家之事。”
“老臣也先禀明皇上,此事闹的……绝非林家找事,更无得罪中宫和陈家之意。”
“实在是……难得回京一趟,竟然接连遇到这样的糟心事儿。”
“孩子们生在富贵,不图名不贪利的,也实在无需为此受委屈,只愿将来他们能娶到心仪的女子。”
“平湛如此,大皇子同样如此,唉,大皇子也是真不容易。”
林老将军说着说着,又感慨起来,又一杯酒一饮而尽。
“老臣有些醉了,还望皇上莫怪老臣御前失仪……年纪大了,容易上头。”
林老将军缓缓站起身,躬身一揖时身子便晃了晃,脚步也踉跄了下。
陆天尧连忙起身搀扶住。
“岳父,小心些。”
本是三个关系玄妙的人喝酒叙旧、拉近关系。
谁知说着说着,话就渐渐失了祥和。
全变成了林老将军在说,皇上时而附和、时而解释、时而沉思。
陆天尧则变成了一个陪席之人,无关紧要也不敢多嘴。
这时,陆天尧才恳求地看向还坐在那儿发呆的皇上。
“皇上,岳父喝多了有些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不碍事,老国公一生便是如此真性情,活得痛快、敞亮也很豁达。”
皇上也缓缓站起了身,一脸温和也很感慨地说道。
“这两件事别说是他,就是我也很闹心、很生气。”
“你送他出宫吧。”皇上说完又喊太监吩咐,“孙德旺,安排暖轿。”
陆天尧与林老将军叩谢皇上,之后陆天尧就搀着林老将军告退了。
到了外头,大太监孙德旺已安排人去传了暖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