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白安同意了。
让每一名亡者没有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是阴间使者工作的基本原则之一。
……
老人名叫陈忠民。
家住在蓉城与绵市的一处交界地带,属于典型的城乡结合部。
家里有一亩薄田,是一名老实巴交的瓜农,每年靠水果收获的两季,获取一些微薄的收入。
这份收入除了用来老两口日常衣食住行外,还要供应远方儿子每年生活的学费。
在医院里忙完老伴遗体的相关事宜,等看着老伴遗体被送入太平间,已经是晚上了。
走出医院,陈忠民看了一眼时间,如果脚步快点儿,还可以赶上一辆末班车。
不过,路过医院附近的一家食杂店,老人突然驻足。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叠琐碎的零钱,买了几瓶高度数的白酒。
度过白天,几乎耗尽了他一身的力气。
陈忠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酒精的麻醉,他该如何熬过接下来那漫长的黑夜。
食杂店老板将这几瓶酒用红色塑料袋找好,顺便找了几枚硬币的零钱。
老人拎着袋子,脚步踉跄的朝着站台走去。
在身后,吴奶奶亦步亦随。
“他酒戒了,都戒了五年了!”吴奶奶红着双眼。
六月份的天气炙热,眼睛里刚刚弥散一点儿雾气,立马便蒸发掉了。
“五年前,他因为高血压晕倒过一次,后来我就让他把酒戒了,他说我总是凶他,没有别人家的婆娘乖顺!”吴奶奶脸上带着笑。
这时,一辆客车驶来。
老人付了几张纸币,一个人坐到没人的后排,身形琐碎又寂寞。
吴奶奶跟着坐在老人的身后,望着老人的后脖颈,温柔的继续诉说:”我说,要是觉得我凶巴巴,那你就重新再找一个啊!这时候老头子就嘟囔嘴不说话了,他这辈子啊,脾气倔,谁说他都不好使,偏偏找了个脾气泼辣的老婆,本来倔强如牛犊般的脾气,愣是栽在了我的手里!“
“从那以后啊,他就再也没喝过酒了!”吴奶奶清澈的瞳孔里泛着光,每每回忆这些往事,她便感觉浑身温暖。
“您可一点都不泼辣!”一旁,白安笑笑道。
“哎呦,泼辣着哦!你是不知道,夫妻俩儿得配合着过日子,一个人要是性格直,那另外一个就得学会着精明点儿,老头子就是一根筋,所以保护他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给他生了娃,跟他一起把娃养大,庄稼地亏了钱,我去厂子里做工把债还上,回家还要洗衣服做饭,你说我辛不辛苦?”吴奶奶问道。
“辛苦!”白安点了点头。
“你看,外人都知道我辛苦,可偏偏他不知道,有一天我问他,你就不能学别人,阳气一点儿,对我说一句我爱你?”说到这,吴奶奶语气嗔怒,似乎还带着责怪。
“最后说了吗?”白安好奇道。
“这辈子嫁给他,我亏死喽,半句好话落不下,还不懂得浪漫,说一句我爱你怎么了?我这个老婆子就不能浪漫了吗?三个字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吴奶奶埋怨着。
透过脸庞,隐约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几分泼辣。
“他这个人脸皮薄,要面子,我活着的时候听不到,现在死了更听不到了!”
人死,万事随风飘散。
吴奶奶对这件事,其实已经释怀了。
脑海中,想到老头子因为说这三个字而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吴奶奶甚至有点儿想笑。
老头子!
这是你这辈子欠我的!
以后想还都没机会了!
属于吴奶奶的回忆很短暂,更多的时间,车厢里只是寂静。
坐在靠近后排的位置,老头喉结一点点抽动,右手攥的很紧,漆黑的指甲盖简直要抠进肉里。
微微起伏的胸膛,汗水沾进衣服,让整个人都好不狼狈。
……
回到家,瓜棚后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
老人找来一张凳子,露着天,坐在院子里,打开了一瓶白酒。
五十二度,五百毫升,很辛辣,很刺激。
拔掉瓶塞,仰着头,狠狠的嘬了一口。
强烈的刺激感,熏得老头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
“又偷偷喝酒了!”
“我说三个数,酒瓶子给我扔过来,莫让我数到三!”
“一!”
“二!”
六月的夜晚,连空气都是热的。
属于白酒的火辣气息,直蹿人的天灵盖。
隐约间,老头似乎又听到那一尾熟悉的强调,
下意识的,老头收紧攥在手里的瓶子,拼命的竹凳底下藏。
而后,抬起头。
望着漆黑的天,视线尽头是院角那颗老桃树。
老头一下子愣住了。
他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似乎什么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半响。
心头仿佛快要窒息。
手中的酒瓶差点因为脱力,砸倒在地上。
呼!
老头胸膛剧烈的起伏,他喘着粗气。
嘴角一咧,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敏啊,我答应你,酒我不喝了,莫数到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