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炽烈的法厄同

“……嗯?”萨特的话已经如微不足道的轻风一般飘出许久,爱芙尔才终于做出了回应——不是震惊,不是惶恐,不是悲痛;在听见这句话的第一个瞬间,她的脑海中只有一片虚无,喉咙中发出的也不过是一阵朦胧的声响。

“你似乎并不惊讶。”萨特好像毫不在意,只是挪了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他死去的原因,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萨特的语气中毫无悲伤、沉重的意味,只是如水一般平淡,仿佛只是一件日常琐事。

“公约成立的调查组什么也没查出来,翻来覆去一大轮,最后得到的也只是模棱两可的报告。

“有人说,他因为看不惯公约的作风,去袭击了好几处组织设立的紊能设施,最后因为吸收过多紊能而变成了罪天使,被当场击毙。

“也有人说,他在执行组织派遣的任务时擅自行动,在紊能空间中迷失了方向。

“甚至还有人说就是我杀了他,真是有趣。”

说这番话时,萨特的眼神不知看往何处,两手的白色手套上飘着些微小的金色粒子,似乎是成竹在胸,又似乎是掩饰紧张。

“不过,无论如何,组织的所有调查都最终指向了一个方向——乔戈尔的死,是罪有应得,甚至是死有余辜。”

话音已落,二人各视何处,沉默无语。

“……所以,老爸,他……他是死了吗?”良久,爱芙尔才终于发话,但她的话语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悲痛、不解、歇斯底里,那一字一句间显露出来的,只有异常的平静,宛若极寒中的冰川,宛若此时窗外的寒风,宛若她空洞而麻木的双瞳。

“是。”一句简单的回答;一句沉重的回应。

爱芙尔的眼皮垂下,低下了头。

萨特将眼神收回,坐正了身子。金色的微粒具象化,萨特的手中多了一杯温水。

“谢谢……”水杯被塞入爱芙尔的手中,但她却感受不到水的温度,只是觉得冰冷——刺入骨髓的冰寒。

“身为雅努斯公约秘书长,我可以这么说:乔戈尔先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英雄。”萨特如此言说,目光直视着爱芙尔,眼神依旧平淡,但又流露出些许情感——敬佩,惋惜,或是……但爱芙尔并未注意到,她只是盯着身上那洁白的被单,静静地听着这位“大主教”的说辞。

“他为公约做了很多,更为世界做了很多,德拉缇丝、东京事变、探虚之镜……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配得上‘英雄’这一称号。

“所以,我相信,他绝不是调查组口中的那种无耻、卑贱的人,他即使是死,也是死在光荣的使命里的。”

时候不早,空中的太阳车正缓缓坠向地平线,略显暮色的金色光芒透过窗照在爱芙尔的身上,就像身上裹了一层炽烈的火焰,仿佛是身体被灼烧,仿佛是灵魂在燃烧。

这令萨特不自觉想起了一个古老的神话,但他却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这世上已有“伊卡洛斯”,而她不应是“法厄同”。

但是,又或许——她将要成为“另一类法厄同”。

“快到晚上了。”长久的沉默后,萨特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

“……嗯。”

“等会儿我会让人把晚饭送过来。”

“嗯。”萨特于是起身,绕过病床,向门外走去。而正当他准备迈步走出病房时,爱芙尔却忽然叫住了他。

“老爸,有留下什么吗?”

萨特于是停住了脚步,但并未回头,只是平淡地予以回应:“有。”

爱芙尔为之睁大了双眼,但当她猛地转过头想要继续追问时,萨特已然走出了病房,大门紧闭。

“冰川枫。”

“在,主教大人。”一直守在病房外的侍卫回应道。

“一小时后去我的休息室,把饭带给她。”

“不应该是医院厨房吗?”

“这个人,她比较特殊。”

萨特嘱咐完,便又迈步,向走廊深处走去——他似乎没有看向冰川枫脸上复杂的神情。

冰川枫于是跟上萨特,脚步并不轻盈。

“刚刚,你看到了吧。”

“……”她并未回答,但沉默亦暴露了她的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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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窗外的旭光市灯火通明,与十年前的涩谷,似乎别无二致。

爱芙尔正呆滞着,双目无神,仿佛灵魂出窍,此时坐在病床上的人似乎只是一具无魂的肉体。

但这寂静却被机械门的声响撕裂,爱芙尔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抬起头,将视线从水杯移向门口——她看见一位面色冷峻,留着淡蓝色长发,头上长着一对猫耳,腰间佩着一把长刀的少女;她端着一个托盘向她轻声走来,其上的饭菜冒着热气。

“主……萨特先生让我把晚饭给你带过来。”她边用冷傲的语气说着,一边为爱芙尔支起病床的桌台,将餐食放在她的面

前。

“快吃吧,不然就凉了。”

爱芙尔看着眼前的食物,闻着饭菜的香味,却是不禁睁大了双眼——

“这顿饭,是谁做的?”

“乔戈尔先生。这是他死前为你做的最后的晚餐。”

爱芙尔的瞳中恢复了些许色彩,她的嘴唇颤抖,呼吸略微急促,却并无动作。

淡蓝色长发的少女并未坐下,只是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神情复杂的女孩,轻叹一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萨特先生让我给你传达两件事。

“第一,乔戈尔先生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是让你进入位于繁星市的圣伯利恒学院,让你不至于无家可归。两天之后,你要自己乘列车去往繁星市。这是你的身份牌。”少女用另一只手捏起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金属牌,将它放在托盘上,其上刻着如此字眼——“身份:觉者”。

爱芙尔没有任何动静。

少女看到她的眼白发红,眼眶盈满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溢出。她有些面露难色,似乎不愿再说下去,唯恐那另一件事成为引爆情绪的导火索。但最终,她还是决定奉命行事,深吸一口气后将手伸出,仍旧用冷酷的态度执行了指令。

“另一件事,就是乔戈尔先生为你留下了一张东西。”

爱芙尔猛地转过头,将少女掌心托着的折叠整齐的何物一把抓过,原先握在手中的水杯却因此被打翻,水杯掉落地面,泼出的水浸湿了洁白的被单。

少女看到她这番激动模样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杯子,将它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她于是看到了窗外无星的夜,眼中闪过一刹的哀伤,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转过身去——

她看到爱芙尔将那东西展开,捧在手心,蜷缩着不断颤抖的身体。她走近了,站在床边,看到那东西原来是一张照片,更准确的,是一张合影。她偏移视角,看向了爱芙尔的脸,看到她眼皮低垂,牙关紧咬,豆大的泪珠从颊边滚落,坠向被单,滴落照片,恍若酝酿已久的暴雨。

少女的神色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她伸出手,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言安慰,轻抚脊背,还是……

但容不得她思考,她就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已经被爱芙尔紧紧抓住。

“啊……”同样的,也容不得她反应,爱芙尔便扑倒在了她的怀中,紧紧攥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

少女并未抗拒,相反的,她只是静静看着爱芙尔痛苦地扭曲、挣扎,看着她的白色长发披散、凌乱,看着她的泪水如泄洪般浸湿一大片纯白,听着她因剜心般的痛苦而发出的无异于嘶吼的哭喊,听着在寂静衬托下向她袭来的更甚于滔天洪水的思念,听着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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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赫利俄斯的天上之火面前,法厄同终将引火上身、坠亡海面——

但当神话照入现实,总会出现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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