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坐在黑暗中，隔着口袋捏了捏那张薄软的银网。
“哎、哎……”脑海里一道软糯的声音顺之响起。
纪淮未出声，用意识说了句，“现在我问你答，别撒谎，也别耍花样。”
银网疑惑道：“昨日不是都问完了？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突然想起来的事，既然现在闲着，就弄清楚明白些。”他回着话，手指又不轻不重地点口袋，“你得给我解答。”
银网立马妥协，“哎、哎！答、当然答、必须答！咱们是一伙的嘛……你说。”
纪淮摩挲了下指尖，“其余抓捕心脏的用具，也会同你一样拥有意识吗？”
这问题很好答嘛……
银网说：“那可不一定，我们四散各地，会不会生出意识全看各人造化。我不知道它们在哪，也不知道它们有无意识。可能有的被好好供奉着，有的几十年都还蒙灰。都没准。”
“如若生出意识了会怎样？像你一样难以抓住？”
“我很好抓了吧……”银网嘟囔一声，碎碎说：“意识是个顶重要的东西，有了它，我们才有思想、自我，我们才是活生生的独立的个体。跟你们——贵族、平民、奴隶…哦，奴隶不算——就没任何差别了嘛！”
它触角掰得溜，举例：“我会像你一样思考；像你一样行走运动。复刻和重现片段是我的能力，我也需要赖以生存的能量，如同你吃饭进食，所以我之前提了个小条件嘛……”
纪淮想到那个随时随地都能满足的条件——
“……你们得多放我出来见见外边的景象，我需要收录它们，啊，换种通俗的方式，就是我需要进食，我以此为生。”当时这只网还小声抱怨：“这里我都看腻了，几十年的坊市，无聊透顶。唉，可惜尘雾的覆盖范围有限，但凡再长些，别说天机宫，外头的我也能自己看……”
提到条件，纪淮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暗处被丝滑的触感轻碰了下，那只网强调道：“嘿嘿，我吃得很少的，一个月一顿就行！”
纪淮扯了个近乎于无的笑，轻声说：“那你先解释清楚，你和浦诸的关系。”
黑暗中是长久的静默，口袋里的东西干巴巴地道：“哈、哈……什么关系……怎么又问这个，之前不是问过了嘛，我们又不、不熟。”
这只网，害怕或撒谎总会结巴、扯东扯西。
纪淮并不打算同它打哑迷，直接说：“有四点。”
银网僵硬，“四、四点什么……”
“证明你对我们有所隐瞒。”
银网：“该、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没……”
“其一，”纪淮缓声打断它，“你既然拥有独立的意识，也能自己决定去留，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出天机宫？明明你很希望出去看看。第二个矛盾点是进食时间，你方才还说一个月一顿，以此为生，我想坊市再如何大，也不能满足你的需求吧？这就涉及到了第三点……”
口袋里安静如鸡。
“没有景象可食，你是如何存活下来的？还能慢慢地壮大自己的能力……”纪淮轻声说：“是……有人在喂养你？毕竟尘雾的覆盖范围有限，你出不了宫殿、坊市，如果这当下，有人将廊道壁画的景象、宫殿之外的层层机关的景象……喂养给你……”
“你似乎不用出去，就能进食。你知道那么多出去的路径，也不奇怪了。原本我觉得你只是知道宫殿的出口罢了，一路行到这，倒叫我有些惊讶。但若是仔细找找你前后话语中的漏洞，似乎也能给出另一番解释……”
纪淮笑了下，“让我猜一猜。能知道你的存在；能将天机宫的所有关卡送到你面前；能和你达成协议，让你安安分分留在宫殿这么多年……那个人，除了天机宫主浦诸，还能有谁？”
纪淮拂上口袋，叹声道：“所以你和浦诸，怎么会不熟？”
口袋里好长一段时间沉默，那只网似乎铁了心地装死，就算听懂了也打算混过去。
可纪淮不打算让它混过去。
“唉……”他侧了下头，难得放缓声线柔声问：“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合伙人呢？”
既然我们是站在一边的。
银网：……
银网：……
银网：……
怎么着？推理和怀柔政策都用上了，它还能怎么着？
只得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地做最后一方拖延，尽管没有用，“不是有四点吗？第四点呢？”
黑暗中，纪淮眉目舒展，“第四点啊……那是一切的开端，我怀疑的初始。”
“几个点前，”他说：“我问过你，要跟谁走。你不跟凯撒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与它不对盘。但你明明很害怕我，却依旧想跟上我。其实相比而言，你最好的选择是跟阿寻。不过很可惜，你没这样做。”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但我因为曾经的经历，会不自觉考虑很多。”纪淮轻声说：“比如……你为什么要跟紧我？我将裁决剑交给阿寻时，你为什么如此紧张？如果是因为害怕我，才想和裁决在一块，直接跟上阿寻就行，不用这么折腾……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只是回溯你之前的话，发现另一个疑惑点而已。”
银网：……
银网：“……我以为你很早之前就因为不信任我所以心存怀疑，没想到是几个点前？！所以这段时间内你一直在找我破绽，包括刚才！”
它愤愤控诉：“竟然还套我话！你个狡猾的人类！”
纪淮随它怎么说，不过短暂的吵闹后还是得交代清楚该交代的事。
他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口袋，那处立马安静下来。
“多说点正事，少受些罪。”
……讲理不行怀柔不行，现在来硬的了。
银网拟人化地叹了口气，“其实你的猜测大部分没错，只是吧……我和浦诸真不太熟。”
纪淮等它继续往下说。
“我们也就是交易的双方——准确来讲，和我做交易的，不是浦诸，而是天机宫。”银网想了想，“很多年前，我就受人喂养了。每代天机宫主都会时不时拿宫里的景象喂养我，现在你经历的这些机关，其实都改过好多轮了，不过无论哪个，都被我记着呢！”
它自豪地拍拍网身，随即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一点点生出意识，慢慢强大能力，不然光靠我自己，估计就是蒙灰的那一个。”
纪淮想到那些仅仅作为摆设、所谓“蒙灰”的鱼钩、鱼饵、鱼线，扯了下嘴角，轻声道：“也是。”
这只网恐怕不知道，除了它，其余的用具们无一不是蒙灰。
“当然了，我不能只享受嘛。作为交换，我需要守着那柄裁决剑。直到有缘人拾起它，我才能恢复自由。于是我等啊等，等到天机宫的机关都换过好几茬，我终于等到了。”
银网解释：“所以啊，曾经没说明白的事情我也一并说清楚了。裁决剑在天机宫好久了，比我有意识都久。我的职责是将剑好好看顾在有缘人手中，剑在我也在。浦诸呢，它人如何我不清楚，但天机宫行事中立，自有章法。血犬那件事有些恶劣，断不会是天机宫干的。”
它喘了口气，“交代得够清楚吧？应该没什么遗漏了……”
“有缘人，”纪淮琢磨这三个字，“我是有缘人？”
“是啊，正好回答你想不通的那个问题，我不折腾不行啊！剑认你，我也得跟着你。反正人在剑在嘛，我跟紧你就行。”
纪淮却道：“可遇见裁决、拿出剑的是凯撒，并非是我。若说有缘，凯撒才是那个有缘的。”
“这不一样！”银网有些激动：“发现和使用是两码事。裁决剑会在有缘人的近处出现，真正执起这柄剑的人才是被选中的惩恶者！你为城池而生，得用裁决散尽城中经年累月的污垢恶秽，让黑暗无处遁形，还复初日晴明。”
顿了顿，它挠头，嘟囔：“哎？我文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后半句话是我说的？害，不管了，反正就那意思。剑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后边的话，纪淮也不再细听。
他坐在黑暗中，耳边机栝轻响，脑海里晃过一句呢喃，“注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