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卫寻靠坐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融入一滴巨大的墨水中，连肌肤毛孔都在感知着潮湿混沌的黑。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害怕的情绪。
就算看不见，她也知道自己的后背正紧贴一堵石墙，几步远处或许有另一道石墙，可以通向任何地方，她只需要独自在黑暗中再待几分钟，就能和纪淮、凯撒再次会和，然后彻底离开天机宫。
至于她为何如此笃定，得益于十分老实配合的新伙伴——银网。
昨日抓住银网，大致理清一些疑惑点后，纪淮就让它带路——一张在天机宫混了那么长时间、有意识并且自己极力想溜出去开开眼的网，肯定比他们要熟悉天机宫的构造布局。
果不其然，那家伙除了提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条件，还是很有用的。
宫殿是整个天机宫的中枢位置，在众多隔间后有一条通向二层的楼梯，他们顺着银网的指向，一路往上走，经过几处机关后，最终到达这里。
“你们呢，就各自随便选条路直走，等走着走着发现周围变黑了，就停下来靠墙坐着，别乱走动，大概一个点后吧，你们的房间会有次重叠，那时机关正好经过一轮，有条通道的空子可以钻，顺着走就出天机宫了。”银网如是说道。
凯撒插嘴：“为什么我们三个要分开走？直接一块儿进一个黑房间等通道出现不就行了？”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那么多问题，我这么安排自然有道理的呀！”银网逮着机会埋汰它，“这里每个黑空间只允许一个活物待，就算你们一起走，最后也会被分开。与其不知不觉地被隔开，还不如我指定方位，这样也能在最短时间重逢。”
凯撒哑口无言。
纪淮适时出来打断，“你跟谁？”他捏了捏手心里的网。——银网到底还算不上活物。
那张网立马伸出小触角缠紧纪淮手指，斩钉截铁：“你！”
纪淮思索了几秒，把银网揣进兜，随即将缩小的裁决剑交到卫寻手中，“自己小心。”
卫寻：“嗯。”
“哎——剑……”银网探出根线，还没招呼上那柄已经移交的剑，就被纪淮给强硬塞了回去。
“那我们就兵分三路。”纪淮拍拍凯撒的脑袋，“到时候见。”
凯撒紧紧布包带，望着黑黝黝的去路，喉间干涩地回，“好……”
思绪到这，卫寻以手支颌，在黑暗中暗叹一声。凯撒那小怂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它好好听银网的话，找一处石墙靠着，等再转几轮，转到她这来……
“执政官大人……”像隔了远山似的声音在身后淡漠地响起。
卫寻的思绪被打散，她轻掀眼睑，下一秒，手慢慢离开脸颊。
谁……是谁在说话……
依旧是平稳又冷淡的语气，这回却清晰许多，顺着墙缝渗入黑暗中，在耳边絮絮乍响，“……大人有何吩咐？”
卫寻直起脊背，将自己牢牢贴上石墙，手心已经攥紧那把冰冷的裁决剑。
……声音似乎是从后面传来，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空间，说话的又是什么人。卫寻警惕地想，银网说过，黑空间会运转到任何地方，只要他们不照明不说话不走动，最终会把他们送出口。那她现在是被送往天机宫腹地了吗？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另一道精致华贵的声音从左面传来，“唔……许久不来天机宫，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变化。”那声音含糊地轻笑了声，“浦诸，你的会客厅还是如此朴素。”
浦诸……
卫寻惊讶地抬头，对面的人竟然是浦诸。那……浦诸口中的执政官大人……不会就是洛西文-尤尼克吧……
她嗓子紧了紧。随即更加贴紧石墙，竖起耳朵听。
墙后有段时间没动静，就在卫寻以为自己所处的黑空间已经不在会客厅时，那道悠然又华丽的声音再次响起；约莫是没等到浦诸的回答，它并不恼也并无不自在，逛了圈后，继续说道。
“前几日，主上又发了次火。”如泳叹调般的一声，“其实本来也不该上心，不过就是几个小蝼蚁。但没想到，就这几个蝼蚁，却伪造文书、钻规则的空子、顶着平民身份自由来去许久，事实上其中一位我们至今都没查明其来历。现在，现在却连影子都没摸到。”
“像主题游戏后，突然蒸发一般。”顿了顿，洛西文道：“可东西……却在减少。”
卫寻指尖微动。
“这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浦诸大概是位寡言的宫殿之主，饶是洛西文说了那么多，它也不曾回复过半句。但洛西文显然不在乎对面的淡漠，“所以，主上让我走一趟。”
淡漠的声音终于有所回应，“主上有何吩咐？”
洛西文似乎磨了下指甲尖，有锐利的刺响，“天机宫不会无缘无故就位于内城的中心，是时候发挥重要作用了。浦诸，即刻打开山腹里的所有机关，配合各宫殿巡卫兵一起行动，我们可不能再让逃犯蹿来蹿去了。”
对面人说：“好。”
对话到这，戛然而止。卫寻使劲贴着墙听，也没听到任何别的声响；黑空间时常变换，她这是彻底离开会客厅了？
卫寻重新抱起膝盖，心里带上些焦虑。
看来她伪造身份一事已被发现，马上，山腹里就不只是巡卫兵，他们还要面对暗藏的机关，出去后才是真的举步维艰。
而他们暂时还在天机宫里，尚没有被发现……
等等……卫寻皱眉，真的没发现吗？
“可东西……却在减少。”
洛西文口中的东西是什么？能引起法门发火，让它由原本不上心变成格外在意……法门所在意的，应该是城主之位……而新任城主……需要上一任的退位和…罪城之心……
东西在减少……是……寻找罪城之心的东西在减少！
卫寻心跳急骤，一瞬间血液上涌。
他们昨日才得到银网，今日洛西文就找上门——难道法门能感应到这些东西的归属吗？！它发现这些东西已经不在原位，已经被人取走，所以才大动肝火，让浦诸开启所有机关！
鱼线、鱼钩、鱼网、尚在家中的鱼饵……如果不算引路粉，他们如今只差鱼竿。法门已经不得不去在意了。
卫寻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如果它能感应得到，是不是就知道他们现在在天机宫？！
思绪停了一秒，卫寻却立刻否定。
倘若是这样，直接派人来天机宫抓人就行，何必大费周章开启机关。何况，洛西文也并未质问浦诸，怎么没看好宫里的银网——
这说明，法门只是发现东西少了，但并不知道少的是什么……
凯撒说过，寻找罪城之心的用具只有他们在找，此前从未有任何一位城主需要找。
既然如此，恐怕连法门都不清楚那些用具各自在哪里吧。
……
哗啦——
破碎的玻璃残片从指缝中掉落到猩红地毯上，那只漂亮修长的手五指一合，隐约能听见指骨碰撞的咔哒声。
大殿中静寂而压抑。
“主上急躁了。”
不知何时，一道声音滑进来。
门开后，又关闭。雪白顺亮的狐狸近前，宝石般的红眼睛从地上的玻璃片，移到高座上的半人半蛇。
法门掀起眼皮，竖瞳隐没在幽暗中，“交代好了？”
“城主的命令，浦诸不会不听从。”洛西文恭顺地点头，目光落在那卷竹册上。此时的竹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着，大半的竹面顺着座椅摊开到地上。占据视野的那幅画，一如既往地摆动。除了中央那颗心脏，如鼓擂鸣。
像受到威胁般，想使劲挣脱。
“主上能感应到他们已经找到几个了吗？”洛西文不由得问。
法门摩挲指尖，“至少三件。”它右手捂左心，表情阴鸷，“我的心脏跳得很快，说明已有超过半数可具威胁的东西。短短十五日，倒是我小瞧他们了。除了主题游戏里的鱼钩、茜文官的银线……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又找到了什么……如果我能知道…能知道剩下的在哪里……”
它俯视那幅画，情绪隐在阴影中。
洛西文明白那未尽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如果能知道剩下的在哪，它们也好早做防备。断不至于只能靠对心脏的一点感知，来被动的知晓对方的行动。
它有些担忧，“若他们找齐了五样，那罪城之心……”
法门轻抬手，阻止它接下来的话，嘴角微微一扯，自信而阴狠地笑了下。
“除非他们有引路粉，否则很难知道罪城之心的藏匿地点。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拿得到……”
“我可是给凯撒准备了一份大礼。”法门靠回高座，身体舒缓下来，“就是不知道它……受不受得住。”
洛西文礼节周到地低头，“蝼蚁虽小，倒令人防不胜防。主上有准备就行。”
法门挥挥手，不再有兴致。
“遣人把地上的东西给收拾了。看着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