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唐 (.)”!
“那便依殿下所言,‘秘密’建立公社,臣一定将殿下的设想在我们这三千人中实施下去!”笑了一会儿,薛大鼎才红着脸对李祐拱手道。
“那些也仅仅是孤王纸上谈兵罢了。”李祐闻言却摆手道,“其实薛先生之前有三个字确实说得很对,那就是‘想当然’。我们建立这么一个公社,初衷是好的,孤王在之前也做了不少设想,将能想到的东西都放了进去,可是毕竟事情没做,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超出预期的事情发生。历朝历代都有一个东西叫做‘祖宗成法’,在孤看来,这种所谓的‘成法’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做学问是如此,治理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拿着祖宗成法说事,其实说白了要么就是能从祖宗成法中获得好处,要么就是懒!相信薛先生已经看出来了,对于官员,本王不怕他贪,最怕的,却是他懒!”
薛大鼎张了张嘴,轻轻扫了一眼沈亥,没敢接话。这话别说薛大鼎没法接,甚至李祐说出来都有些逾越。
不过沈亥却依然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于是薛大鼎赶紧笑着转移话题道:“要不是生在皇家,相比殿下做个亲民官肯定是绰绰有余!”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这点孤王倒是敢拍着胸脯保证,要是让孤王治理一个县,三年就能变成大唐最富有的地方。”李祐自得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到那时候恐怕孤王这个县令也很难继续做下去就是了,更别提升官了。”
“哦?这又是如何?”薛大鼎好奇道。
“名声啊!”李祐摇了摇头,道,“如今官员升迁,吏部考察的可不仅仅是有没有让治下子民吃饱肚子,赚足银子,还得看这个官儿在士林间的名声如何。本王敢拍着胸脯说,说到赚钱,本王不敢说是善财童子转世,再世陶朱的名头却敢领下来。可是这么一来,一身铜臭气却是免不了的,怎么会有什么士林间的好名声?”
薛大鼎闻之默然。李祐说完也有些丧气,如今的官场,虽然还到不了理学大兴之时的扭曲风气,但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些许苗头。这种事情其实也不仅仅是理学解释儒家学说之后才有的,儒家治国本来就是有着非常明显的短板——过于看重管理者的道德修养,却对于民生和经营能力不甚看重。而被儒家看重的道德修养,靠的却大多是锦绣文章和士林风闻,真正的监察制度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徒有其表而已。
李祐长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跟你们讲个笑话吧。说长安酒楼里,两个文人畅谈古今,说道晋代陶潜,称赞不已。一人言道。‘陶彭泽东篱采菊,不为五斗米折腰,此为我士林先贤也!’另一人点头称是。唯有酒店伙计纳闷问道,‘两位客人所说的陶彭泽是谁?我从彭泽县来长安,却并未听闻此人名声啊!’”
李祐讲了个笑话,可是小祠堂内却没有一个人发笑。房遗爱和武家小妹年纪小,还不清楚这个笑话的笑点在哪里;薛大鼎、沈亥和武媚娘确实能听明白这个笑话,但却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
“并不好笑对吧?”李祐反倒并不尴尬,依然笑着道,“要是我是彭泽县的人,我也不愿意将自己乡梓之地的名字冠给一个只在彭泽县做了八十几天县令、却什么都没给彭泽县留下的人。我故乡之名何等沉重,为何要给一个动不动就撂挑子不干的人扬名?”
“殿下此言……”薛大鼎想了想,还是拱手道,“……未免太过偏激了些。陶渊明挂印而去,不为五斗米折腰,最起码腰杆子是直的。”
“所以啊,在我看来,陶渊明肯定不能说是一个坏人,最多算是一个好人,但绝对不能称之为先贤。”李祐摇摇头道,“这种做法除了他自己把自己的责任随意丢下之外,其实还给后世开了一个很坏的头。我大唐建立以来,从我皇祖父开始一直到如今我父皇,每年都要给士林间有偌大名声的大儒写信,邀请他们出仕。态度好的多少给个回信,编个托词;态度不好的,甚至连天子的信都不收、不看。整天大喊着‘田园将芜胡不归’,偏偏将‘达则兼济天下’的圣人教诲忘到了脑后。别说陶渊明生活的东晋,就是现在,我大唐的读书人有多少?没看见长孙舅舅、房相他们脸上的皱纹?杜相甚至不惑之年就撒手人寰,治国难道靠程将军他们的马槊不成?”
李祐说到这里郁气上升,甚至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薛大鼎有些尴尬,他也有不少士林好友拒绝出仕,除了李祐刚才所说的寄情山水这个原因,还有个不能明言的缘故,那便是李唐皇族的胡人血统为这些大儒不屑。不过这事儿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也不待薛大鼎等人劝解,李祐自己很快就将心中的郁结压了下去。说实话,为这事儿生气确实没必要,等再过个几百年、一千年,那时候的所谓“大儒”干的狗屁倒灶的事情更让人恶心。历史书上看多了这帮人的骚操作,再看看如今这帮大儒的做派,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李祐便又笑了起来,道:“若是我作为土生土长的彭泽县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那种,肯定不太乐意称呼陶渊明为什么‘陶彭泽’。但若是我如今去彭泽县做县令,呵呵,我巴不得‘陶彭泽’这个名字传得越是沸沸扬扬越好!”
“哦?”薛大鼎看李祐从刚才的愤怒中恢复过来,也乐意做个捧哏的,便笑着道,“想必殿下能从中得到好处了?不对,该是殿下能从中为彭泽县人得到好处?”
“哈!”李祐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一背,仰着脖子说道,“我若是彭泽县令,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所有故交旧友,在整个大唐宣扬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流。然后在县里广种菊花,树上几座陶渊明的雕像,再考究一番东晋时彭泽县衙的所在,马马虎虎盖一座复原建筑,梁上挂个萝卜刻的大印,取个名字叫做‘陶潜挂印处’。你们觉得那些慕陶渊明之名的酸丁愿不愿意来看一看?本王每人收十文钱的进门钱不过分吧?
“再在路边搭个草棚子,前面中上五棵柳树,取个名字叫‘五柳酒家’,专门卖酒,还不能卖好酒,就得卖浊酒才行。而且是以好酒的价格卖浊酒!为啥?陶渊明当年喝不起好酒啊!你们想想,花点儿钱就能体验一把陶潜当年‘造饮辄尽,期在必醉’的潇洒,天下有点儿追求的文人雅士都愿意来体验一把吧?
“只体验喝酒肯定是不行的。还得找个小山,最好在彭泽县的南边找个小山,开出几亩荒地来,弄一个叫做‘归园’的庄园,就种豆子!而且还得是让这帮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文人雅士花钱进门种豆子!他们种不好也没关系,反正当年他们的偶像就是这么干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披星戴月种出个‘草盛豆苗稀’的鬼样子,不是正好合了陶渊明先生的意趣?反正这样干瘪的豆子收获之后彭泽县的人是不会吃的,取个‘风骨豆’的名字,卖给这帮文人雅士好了。就说这和桃源明先生一般,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风骨豆’,不愁他们不花钱买!
“县里的人除了经营酒家、卖豆子、领着大家参观,还可以学一学木雕泥塑什么的,也不一定都弄成陶渊明的像,小猫小狗啥的也没问题,捏成个大概的模样就行,但是一定要弄上一个统一的标记,就叫‘风骨之乡,彭泽遗风’,让小孩子带到五柳酒家和归园外面去卖。你好不容易来亲近一会陶渊明先生,得证明自己来过吧?回去得跟同窗好友炫耀一番吧?就这!到此一游的绝佳纪念品!
“说道‘到此一游’,大家都是文人雅士墨客骚人,少不得做几首外诗。得沿着彭泽县的主干道建两堵长墙,刷上白灰,在上面写字不得花钱啊?一字一文童叟无欺!你得文思泉涌骈四俪六才能被众人追捧,写个四言绝句都不好意思掏那二十文钱!过一段时间就把墙上的诗文集结成册,雕版印刷售卖,你来不了彭泽县,但可以从这些文集中仰慕一下先贤遗风啊!
“就这,三年之内你们觉得彭泽县能不能富起来?”
武媚娘听得眼睛中异彩连连,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沈亥惯常冷脸,但不断抽动的面皮却明白告诉众人,此时他的内心也不平静;薛大鼎却冷汗涔涔,他知道,要是真按自家这位小王爷这般操作,赚钱肯定是赚钱的,真正的大儒或许不屑于去这般操作的彭泽县亲近什么先贤,但挡不住世家之中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这帮人有钱有闲,打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幌子,说不得前赴后继呼朋引伴往彭泽县赶!但彭泽县或许能靠着这样的法子赚钱,但这么干的彭泽县令却真不一定能够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