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社会学课堂的学生们

“祐唐 (.)”!

“‘公社’自然有其弊端,孤在文案中亦写得清楚。但没有办法啊,我们初来乍到,立足不稳,若不能将这三千人牢牢抱成团,恐怕行事艰难。”李祐微笑着对薛大鼎道。

“臣自然是明白的。”薛大鼎点头道,“但我大唐毕竟有租庸调制,殿下贸然搞什么‘公社’,恐怕朝堂上会有风波。”

“那这二字便止于此室就是了。”李祐摆了摆手,“对外便说是本王一个王庄,那便简单多了。只是文案中的某些设想和操作,需要薛先生尽力。”

薛大鼎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小祠堂的中的几人,略微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祐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下,转头对刘仁轨道:“刘主簿这就先去找冯宝挑选匠人吧,寻矿的、筑窑的,尽早安排好,早点儿出发。”

刘仁轨点了点头,自去寻冯宝去了。

李祐看了看还呆在祠堂内的薛大鼎、沈亥和武媚娘姐妹俩以及惯常充作背景板的房遗爱,笑着说道:“左右今日无事,便和薛先生说一说孤的想法。”

“臣洗耳恭听。”薛大鼎起身拱手道。

“不用这么严肃,不过是闲聊罢了。”李祐摆了摆手,“就是孤闲来无事胡思乱想下的一些想法,正好让薛先生指点一二。”

薛大鼎点点头,微扬着下巴看着李祐,神情竟颇为严肃。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薛大鼎又不傻,李祐说这话之前先把刘仁轨支出去了,那么就意味着这话并不适合刘仁轨听。只是他十分好奇的是,刘仁轨被李祐支出去了,反倒是武家姐妹和房遗爱三个小孩子留了下来,难道在李祐看来,刘仁轨竟这么不值得信任?至于沈亥,虽然李祐没有明言,但薛大鼎或多或少能猜出此人的身份,对于李祐留下他,薛大鼎不光不疑惑,反倒是觉得分外正常。

这般想着,薛大鼎便不由自主微微瞄了一眼三个小的。李祐见状一笑,道:“倒不是故意把刘主簿赶出去,不过孤王接下来这些话,胡思乱想颇多,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薛先生在山南东道躬行日久,自有分辨审慎的能力。刘主簿虽然已逾而立,但经历毕竟少了些,孤王的胡言乱语听得多了,反倒是坏了他自己的心性思维。至于这三个小的,薛先生觉得他们能听懂?便让他们听个热闹也就是了。”

薛大鼎虽然觉得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王爷生怕自己的言语坏了一个三十多的主簿的心性修养有些好笑,但李祐既然这般说了,薛大鼎自然也就不再言语,只是盯着李祐,想要听听这位小王爷到底有什么离经叛道之语。

李祐说话前反倒是转头看了一眼武媚娘,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武媚娘却迎着李祐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只是薛大鼎和沈亥都没有注意就是了。

“孤王首先想要问问薛先生。”李祐想了想,笑着对薛大鼎道,“刚才薛先生说‘公社’不过是本王的一厢情愿,太过于想当然。除了孟子的话之外,还有什么依据没有?”

薛大鼎看了看李祐笑呵呵的表情,确定不是这位小王爷因为之前自己的反驳找后账,便沉声道:“臣以为,孟子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从井田制到屯田制、均田制,治天下不外乎分土地而已。生民有耕种的土地,便能自给自足,若是失了土地,便是没了身家性命,卖儿卖女惨不堪言。殿下的‘公社制’,却将开垦的土地全部归于所有人共有,我们这三千人就有三千种心思,若是将来长安还要来人,那其中的龌龊便更多了。所以臣以为,‘公社制’或许在今年最多到明年,还能维持得住,一旦时日长久,恐怕生出祸端。虽然殿下能以王庄的说法堵住外面人的嘴,但我们这三千人虽然跟着殿下远赴齐州,其中的多数却并非殿下家奴啊!将来‘公社制’如果出问题,恐怕会是从内部分裂开始。”

李祐十分认同地点头,道:“薛先生此言精辟,看得也远。而且‘治天下不外乎分土地’的说法,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不过孤王要说的是,一项政令是否能够成功,并不是要看最初制定政令的初衷,还要看施行过程中的控制。罢了,今天便开诚布公,向薛先生说清楚本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所以孤要搞什么‘公社制’,除了我们初来乍到,抱团取暖方便扎根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打破樊笼。”

“樊笼?”薛大鼎皱了皱眉头,不解道。

“没错,樊笼!”李祐点了点头,沉声道,“本王先问薛先生一个问题,天下百姓,将县衙、州府这样各种各样的衙门称作官府,薛先生认为恰当否?”

“一个称呼而已,又有什么恰当不恰当的?”薛大鼎失笑道。

“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问题。”李祐却摇了摇头,分外严肃地道,“这还是百姓对官员、对官府——姑且称作衙门吧,对衙门的看法。同时也是官员的自我认知。”

喝了口茶水,李祐继续道:“‘官府’,听听这个称呼,官员的府邸。可是官员是朝廷选出来代天牧民的,衙门乃是官员行使政令、保境安民的办公场所,怎么能笼统称作官府呢?时日一长,当官的自己都出现自我认知上的偏差了,蹲在所谓的官府里面成了泥菩萨,又如何能保境安民?”

薛大鼎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李祐还是在发泄在历城县进不了都督府的郁闷。

“本王可不是发牢骚。”李祐看了看薛大鼎怪异的目光,哑然失笑道,“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官员代天牧民,自然要深入到民间去,蹲在衙门里能做好什么牧民官?可是官员不出官府,治理辖境子民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么委之小吏,要么委之乡绅族老,还美名其约无为之治、皇权不下乡。可是皇权不下乡,那朝廷为何要选你做官发你俸禄?拴条狗在衙门里不是也能干?

“实际上这天下大部分的亲民官都不怎么样,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收税和征发劳役,自古便是如此。为何?因为税和劳役是要给上官交代、给朝廷交代,这两样干不好,官就没得做!但是治水抗旱、保境安民?和本官有什么干系?本官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贪,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自有士林好名声!

“可是啊,作为官员,作为朝廷派驻到地方的治理者,你不好好做亲民官、不到民间去,自然会有人替你亲民。要么便是乡绅族老——要是家族够大声望够厚,两三代积累下来就是下一个世家;要么便是邪神淫祠,遇到天灾人祸便是下一个黄巾赤眉!薛先生以为然否?”

薛大鼎听得冷汗涔涔。他想不到仅仅只是一个“官府”的称呼而已,李祐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会想到这么多。但是李祐的话他却没办法反驳,他得承认,历朝历代,绝大多数的亲民官只不过就是蹲在“官府”中的泥菩萨,要么养一帮小吏鱼肉乡里,要么便是将牧民之责交给乡绅族老。不管这两种选择中的哪一种,对于一个皇族子弟以及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朝廷官员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薛大鼎扪心自问,自己在山南东道算是做得不错的,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只不过占了李祐以前说过的“愿意做事”这一条好处罢了。他历经两朝,见过的牧民官也不在少数,其中绝大部分就是李祐所说的这种蹲在“官府”中的泥菩萨。

稳了稳心神,薛大鼎便问道:“那若是在殿下看来,‘官府’这个称呼既然不合适,那便该称作衙门?”

“衙门也不合适。”李祐摇头,“乡间民谚道,‘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说到底,‘衙门’这个称呼过于片面,好像只有打官司的人才应该进衙门,当官的就只管断官司?”

也不待薛大鼎继续发问,李祐便继续道:“在孤看来,该称作‘政府’才是,‘政令所出之处’,才是一个牧民官该呆的地方。朝廷门下省下设政事堂,制定治国之策;地方各道、各州、各县设各级政府,负责政令通达实施,并及时向上反映民间问题,这才是一个牧民官该有的态度。”

李祐说到这里晃了晃神,微微摇了摇头,道:“扯远了,还是说‘樊笼’的问题。刚才说了,牧民官不下乡,地方治理交给小吏或乡绅族老,时间一长自然便有了藩篱。在地方乡下,宗法甚至大于国法,草菅人命的事情数不胜数。而且族长要是个有原则的还好,总能大概维持个公平公正。可要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那同姓的小民才是真正有冤无处申。另外薛先生肯定清楚,孤王到齐州就藩后最重要的目标是什么人,这样的人家,才是真正宗法大于天!我们从长安远道而来,三千人的组成驳杂混乱,正是最下层的权利缺失的时候。与其放任这些工匠、亲军的家属慢慢融入地方的宗族势力,反倒不如我们自己建立一个势力,一个没有宗法、一切以王法为最高依据,能给这三千人带来更好的生活的势力!只要我们这三千人过得足够好、让人眼红,里面还没有宗族的那些龌龊,周围这些小小的藩篱自然就会被聪明人打破,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小的藩篱能打破,大的樊笼还会那么牢固吗?”

薛大鼎闻之恍然大悟,忍不住拍了拍大腿,然后才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再以王庄之名行事了。倒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把公社的名头打出去!”

“哎,还是低调些。”李祐摆了摆手,笑着道,“咱得藏着掖着,一副生怕被人知道、偏偏就是还有嘴巴不严实的传出去个一鳞半爪的模样,才会有人愿意相信。咱不能一厢情愿认为所有人都是正人君子,更不能自大地认为咱说句话,别人就深信不疑!”

薛大鼎抚掌大笑,朝着李祐连连拱手;沈亥依然一脸严肃,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想来今天晚上是要写封信回长安去了;房遗爱无精打采站在一旁,眯缝着眼睛都快睡着了;武家三妹正看着打瞌睡的房遗爱捂着嘴偷笑。至于武媚娘,小丫头目光炯炯,嘴角噙着微笑,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气息,反倒像是一只正一边卖萌、一边学习捕猎的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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